第二十七章 名将难成(第2/3页)

我点头收了,一一打开,都是些关心我伤势的话。后面几道似乎是韦白的笔迹,大概他已经加了“知制诰”。“没什么新意,仲进帮我草两封感恩折子,没其他事。”我道。

“大夫,怎么能是没其他事呢?”孙士谦急道,“大夫莫非没看到圣上说的:‘边境不平,唯盼早归’之语?”

我愣了一下,又一一打开去找,果然找到了,问他:“这又如何?我们不正在平吗?”

“大夫,卑职记得以往圣旨没有一道不是说让我们早归的,此番却多了四字,显然不是指高济这边。恐怕圣上有意让大夫领兵征匈厥古或是南方的土人,大夫当早做打算。”

“嘿!将军死沙场,壮士暮年归。一朝身披甲,半生为君忙。我们只需尽人君之命便可,不必枉自费神。”我引了金绣程的诗句,对孙士谦道。

孙士谦出去的时候,我又再三关照,那些女子一定要好生看住了,别让人欺负。孙士谦点点头,大概还想说章仪的事,我已经低下头假装看书,避开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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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平二年十二月十三,我军再次入熊庆州地界,长古川隆二故计重施,弃守熊庆州。如此正和我意,命前面的成敏放他条生路,大军跟在他后面,看谁的粮草耐吃。他会派兵突袭,我也有人夜夜侵扰。

临近年关之时,他致信于我,道是倭奴也有新年,两军休整停战为盼。我当即命来使拿了我的手书,答应他除夕至初五不战。前脚赶走了信使,后脚我便召开军议,并通知萧百兵,除夕前将敌军拖在云州和昌元之间,不得使其入城。

元平二年的除夕,是我过得最顺心的一个除夕。

当天早上我到了萧百兵部,由他带人送我到阵前看被围的倭奴。如此之近,连他们岗哨的脸我都能看清楚。

一时动了恻隐之心,我命人草了书函,命其缴械投降,否则初五之后必定全军覆灭。不过一个时辰,信使回来了,说长古川隆二待之以礼,但是回答说初六定然能突围而出。

我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夕阳西下之时,我问萧百兵:“此处可有什么名堂?”萧百兵笑了笑,道:“此地不过一般荒山野岭,算不上什么名胜,还请大夫给起个名,也好后世流传今日之功。”我一向喜欢萧百兵的嘴甜,虽然也有人说萧百兵对下买心,对上不敬,其心可诛,不过我总认为是行出于众众必谤之,不加介意。

我对萧百兵说,这里,从今日开始便叫“万骨坡”。

家国大义,容不得我的恻隐之心。

除夕夜,我令全军静默,悼念死去的同袍,也令那些被俘的倭女唱起了家乡的民歌。倭奴的乐曲更似汉时古乐,柔而缓,悲而愁。今日我特意挑选出来的曲目,更是曲曲动人离愁。我军将士虽然听不懂她们唱着什么,却也深感悲愁。

我有些担心,这是一把双刃剑。

时光匆匆,我守信没有在初五前攻击,长古川也没有妄动,他也承诺会在初六突围而去。除夕夜我让倭奴唱了母亲思念儿女的歌谣,大年初一唱的是妻子思念丈夫的曲子,初二是兄弟相唤,初三是儿女追念父母……今天是初四,我让她们唱倭国最为普遍的童谣,比之前几,已经欢快不少了。

初五的晚上,我本来想让那些倭女齐声喊:“回家吧”,不料天还没黑,卫士说敌将求见。

我淡淡应了一句,让人带他进来。

他身上没有穿甲,只是一身布衣,发式古怪,头顶处秃了一块。倭奴少有长得像样的,大多都是龅牙,不过他却还好,起码我没有被他的样子吓到。

“外臣长古川隆二,拜见上国大将军。”他躬身道。

一旁有兵士上去要卸了他的刀剑,被他一把推开,道:“我自然不会对大将军无礼!武士刀不离身,刀在人在,刀去人亡!”

我用眼白看到史君毅石载按刀站我两侧,也不怕他,道:“无妨,让他留着。你来见我,有何事要谈?”

“我军败了,我想请大将军放我们走。”他双膝跪下,磕头道。

我由来厌恶倭奴,对他这种做法更是不齿,道:“早便让你们投降,现在,晚了啊!”

“大将军,上国兵法大家孙宜子说:不战而屈人兵,上之上善者也。今日小将见识了大将军的兵法,自知非将军敌手,还请将军慈悲为怀。”

“你不是还写信教我吗?”我甩手将那封“无坚不破,唯快不破”的信扔在他脚下。我深以为耻,是以时时拿出来警惕自己。

“小将不敢,只是小将领兵十五年,从未遇到一个兵法家,深以为恨。见识大将军用兵之后,只想交流用兵心得罢了。”

“哼哼,快便是你的用兵心得?”我冷笑道,“我军不求破敌,只是缠住你,十日行不过百里,你还能快吗?”

“小将甘拜下风。”

“兵法之道,在乎道,不是单单一个‘快’字所能概括其精髓的。”我转而想起那次夜袭,我几乎丧命他手,也说不下去了,问他:“你领的兵都是些什么兵?”

他抬起头,面有懊恼之色,道:“若是我手里的是我上野国精锐,或许就能和大将军研讨阵法了。”

“那你的上野国精锐呢?”

他的声音低了些,道:“便是野狼滩与大夫对阵的那支。”

我想起来了,嘴角一笑,与其他倭兵相比,那支的确算得上是精锐了。

“你倭国到底有多少人丁?为何连孩童都派来打仗?为何有如此之大的野心?”我问他。

“我国连年征战,本来已经人丁稀少,但是我们是岛国,岛国的宿命便是沉没,所以我们要有大陆上的土地。高济人实在不配有如此富饶的土地……”

“恐怕你们还想染指我大越的土地吧。”我白了他一眼,看着帐外。

“不敢!”他的头又磕了下去。

“你能兵败至此还想与我讨论阵法,难保不眼热大越的富饶。”我一顿,又道,“若是我让你选,你剖腹谢罪,我放过那些孩童,或者你让那些孩童谢罪,我放过你,你选哪种?”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大将军也是兵法家,该知道如何取舍。”他抬起头看着我,盯着我的眼睛,很认真地说道:“以大将军这等名将,该知道名将的寂寞。”

我算名将吗?我问自己。转而想到自己才是五品中散大夫,算不得将,心里暗笑,道:“本官与你不同,本官但愿天下没有兵法家,没有兵道,没有战阵!所有的人,命都是爹娘给的。所以,我只会选何时杀你,不会考虑放过你。”

“等你的敌人看到你的旗号便溃逃时,你便知道了名将的寂寞,我便是如此。”他说得落寞。我笑道:“那只是名将的形,却非名将的质。真的名将不会因为没有敌手而寂寞,因为名将不好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