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丧乱之神(第4/13页)
白天的时候,虽然只是粗略扫过,他已经牢牢记住了死者的衣着以及脖子上挂的一块小玉雕,一通翻检之后,他找到了属于这个独眼人的随身物件。衣服、靴子,随身的汗巾碎银之类都并无特异之处,属于那种在九州任何一个地方都可以获取的事物。但是那件粗布外衣腹部的一块黑渍引起了他的注意。能让人在这个地方蹭上油渍的地方,全南淮只有一家,那就是李记包子铺。这家包子铺的店主老李手艺独到,蒸出的包子皮薄馅大,价格也公道,很多人慕名而往。
但如同大多数的名厨一样,这位老李也有点臭脾气,比如不喜欢打扫卫生。他的铺子里,桌椅总是脏得离谱,新食客不明就里,随随便便坐下来,就会一不小心在桌角上蹭一点陈年油污。而李记包子铺之所以生意上佳,和它所处的地理位置也有关系,它的隔壁就是南淮城最大的廉价客栈:久盛客栈。该客栈奉行“来的都是客”原则,对于住进去的客人从来不多加盘问,只要给钱,谁都能住,乃是一个著名的藏污纳垢之地。而一个外地人住在这里,也确实不大容易被找出来。
盛怀山新来南淮城没多久,应该不会清楚李记包子铺的奥妙,云湛想着,让他去遍地撒网,我老人家却是有的放矢,有机会抢在他之前查找到这位死者生前的行踪。
二、
对于一个胆大心黑的游侠而言,久盛客栈是一个获取信息的绝佳场所。这里三教九流无所不包,来自九州各地的犯罪分子都聚集于此,你想要打听的新闻、想要寻找的人、想要了解的真相,可能都藏在那一张张的嘴巴里。当然了,要撬开这些嘴巴,总得有适当的工具,有时候是金铢,有时候是恐吓,你必须懂得灵活运用。
云湛在南淮城有不少的眼线,久盛客栈里自然也不会例外,该客栈的小伙计卢保根就和他一向往来密切。卢保根曾经是一个诈骗小团伙中的一员,结果某一日骗到了一位有钱盐商的头上,这位盐商一怒之下,请了云湛替他讨回公道。云湛略施小计,把这伙人一网打尽,但看卢保根年纪尚幼,再一问身世,乃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自幼被拐骗入伙。云湛听完,居然动了点怜悯之心,放掉了他。卢保根感恩戴德,利用自己在乞丐流氓阶层中的关系,开始为云湛服务。
市井小人物的力量往往容易被人忽略,但对于云湛来说,却十分清楚那些看似无足轻重的小角色可能蕴藏的力量。他自己就出身于一个没落的羽族贵族之家,父亲死后偏偏被送给宁州最大的贵族作养子,再加上体质特异,不像寻常羽人那样可以借助明月之力凝翅飞翔,从小到大没少受到血统高贵的同胞们的白眼,所以也很明白这种歧视的力量会给人带来的积怨,以及一点点尊重就足以点燃的熊熊烈焰。人言士为知己者死,但云湛很清楚,那些被“士”们所看不起的贩夫走卒、街头地痞往往更容易为知己者死。
“您真的……不像一个羽人啊,”卢保根有一次陪云湛喝酒,喝到半醉的时候壮起胆子说,“以前我也见过几个羽人,都是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主,一不小心碰到他的衣角他都要发脾气,就像被泼了一身泥水似的。”
云湛嘿嘿一笑:“你不明白羽人的。长着翅膀的种族总觉得自己天生比别人高一头,却总是忘了自己绝大多数时候还是得落在地上、站在泥里。”
“可是您就不一样,和别的羽人都不一样。”卢保根用崇拜的语气说。
“我当然和他们不一样,”云湛眨眨眼睛,“我是个很特殊的暗月体质的羽人,连飞都飞不起来呀。所以我一辈子都是在泥里的,早就呆习惯了。”
正午的久盛客栈正处于一天中最忙碌的时光,一批批客人结账离开,又有新的补进来,还有吃午饭的、早饭午饭一块儿吃的,足以把人忙得晕头转向。卢保根刚刚往后厨搬去了一大摞盘子,又领着一拨新住店的客人入了房间,回过神来马不停蹄地去擦桌子,出了一身大汗。
他正在费力地擦着桌上的一片油污,一个客人已经坐到了桌旁。他正想提醒这位客人小心别弄脏了衣服,一抬头却喜出望外:“云大爷,您怎么来了?”
“你有没有见过这么一个人?”云湛开门见山,把那位死者的相貌描述了一下,“他的左眼是瞎的,很容易辨认,即便刻意不把左眼露出来,也一定会用头巾之类的来遮挡。”
卢保根回想了一下:“还真有这么一个人。大概是三四天前住进来的,嗯,没错,二月十五号那天,正巧是发薪水的时候。”
“仔细说说。”云湛说。
“那个人……用布包着眼睛,说是害了眼病不能见光。他是一个人住进来的,随身带了一个小包袱,预付了两天的房钱,但第二天就不见了,到现在还没露面呢。今天早上老板刚刚把他留下的包袱扣下了,说是抵房钱,房间也让给了新客人。那个人住店之后好像就没有下过楼,什么时候溜出去的也不知道,其他的我确实没怎么注意了,这店里客人太多。”卢保根很明白云湛想要问什么,一口气说完。
“他的包袱在哪儿?”云湛眼前一亮。
“我……我带你去,”卢保根犹豫了一下,“这家伙看面相就很穷,所以老板把包袱随手扔在柜台里,还没打开过呢。”
在卢保根的掩护下,云湛没费什么力气就用一个相似的包袱把独眼怪客的包袱调换了出来。他找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把包袱打开,里面所装的物件却让他很是失望。除了几件替换衣服,一些零碎金铢和银毫以外,这包袱里的东西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他很不甘心,想着那封信上焦灼的词句,很难相信这个独眼怪客什么暗示身份的东西都没有留下来。他既然能想到来找自己,必然已经做好了死亡的准备,也就是说,会有一些什么东西留待自己来发现。
他随即想到,这个独眼人如果受到某些敌人的追杀,并一直从淮安城追到南淮的话,他一定会非常小心地保藏自己身上的重要物件,以确保不会落入敌人手里。那样的话,他不会把东西随身放,也不会大剌剌地就放在包袱里,多半会有一点很特殊的手段。那会是什么手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