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迷宫(第7/12页)

“这也是个可怜的人哪!”马贩子评价说。

“可不是,身在帝王家里,别看绫罗绸缎过得光鲜,但天天提心吊胆的,未必比我们活得舒心。最可怜的还是他那个替身,本来不是皇家的人,也为了这桩事件丢了命。”

云湛一怔:“替身?什么意思?”

老头儿很得意:“嘿嘿,天启城里好多人都知道啊。三皇子喜欢旅行,又没有机会旅行,所以他总是委派他的一位好朋友替他四处走走,然后把各种见闻告诉他。对他而言,这个朋友就是他放在外面的眼睛了。”

大车店里嗡嗡嗡地响作一团,人们尽情谈论着这桩十五年前的奇案,挑起话头的云湛却已经靠在隐隐散发出臭味的被褥上,默不作声地思考着。刚才的那一番谈话让他掌握了两点重要的信息:其一,三皇子竟然是率领着一群死尸进行的叛乱,难道他真的是长期以来早有图谋、只可惜功亏一篑?其二,皇子有一个同样爱好旅行游历的好朋友,皇子把他当作了自己的替身,以弥补自己难以出行的缺憾。爱好旅行游历……

云湛想起了那份修复的日记。已经可以证明这份日记并非出自崔松雪的手笔,而是十五年前的另一个人所写。他之所以把这份日记当成是崔松雪所写,除了思维惯性的误导外,还有一点原因,就是日记里有这么一句话:“我到那里的唯一目的只是取道庆贤去往澜州中部的夜沼,观赏某个沼泽部落的独具原始风情的祭祀,这对于一个旅行者是不容错过的。”

这也是一个喜欢旅行的人,恰好和崔松雪一样。于是这个巧合让他彻底判断错误。而眼下出现的这个人他却不愿意相信仅仅是巧合了:同样在十五年前,同样寄情山水,同样和丧乱之神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只是不弄清楚公孙蠹的遗言,就无法确切知道皇子篡位与独眼人们具体有什么关系。当然了,也可以凭借我云湛天才的头脑进行推测……

根据之前看过的风笑颜修复出来的两段笔记,这位旅行爱好者一直在追查独眼人们的下落。虽然不知道之后发生了什么,但可以假定此人与独眼人遭遇了,说不定还发现了他们的什么惊人的秘密。从修复出来的两段看,这个人思路清晰,头脑敏捷,完全可能获得比较深入的成果。

那么就沿着这个假定往下走吧,云湛搓搓手,假定他惹上了独眼人的麻烦,遭到了他们的追杀。那么接下来他应该怎么办?就算有再强的实力,他也不可能独自应付这些视生命如无物的独眼杀手。于是他只能求援,可是他“与那些好静的秘术师没有太多共通之处”,恐怕很难得到他们的援助,而其他的旅行家们能帮助他击退独眼人么?显然更不可能。

云湛兴奋地想,所以只有一个人能够救他了,那就是三皇子。以皇子的势力,把他保护起来肯定不难,而独眼人所面对的困境就不只是要杀死他灭口了——还得杀死三皇子才行。

可皇帝的儿子哪儿有那么好杀的,或者说,杀人容易跑路难。虽然这位三皇子未必是皇帝喜欢的儿子,但身为皇帝,谁要在他的头上动土,他都会挺生气的吧?而即便是辰月教或者天罗,也不会愿意公然在皇室头上动土。因此,就算要连旅行家带皇子一起做掉,也得做得艺术一点,至少不能让皇帝一拍脑袋:“他妈的,原来是那帮独眼人干的,老子灭了他们!”

云湛舒了一口气,拉过被子,感觉刚刚涌上来的倦意消失得无影无踪,剩下的是一种仿佛被蚂蚁爬满全身般的恶心感觉。老头儿说的没错,那些所谓“叛军”在被三皇子领着去袭击皇帝的时候,都已经是死尸了。但他还是说漏了一点。

——那个时侯,只怕三皇子自己也已经是具死尸了,操纵着所有这些死尸的,正是追随旅行家而来灭口的独眼人。而举火自焚这个天才的举动,正好可以毁尸灭迹,让人查不出破绽来。所谓皇子篡位案的真相,其实用一句话就可以概括:

旅行家想要向皇子求助,结果却把皇子的性命也一起搭进去了。

四、

七夕快要到了。这是羽族一年一度的起飞日,也是青年男女借机表示爱慕的日子,用人类喜欢的形容方式,这是个吉日。

风氏家族的前任族长风长青在七夕前的某个夏夜心力交瘁而亡,不过这件事并没有给风家带来什么阴影。人走茶凉,风长青的族长两个字前面还要加上“前任”,那就一文不值了。所以他被草草入殓,新族长假惺惺地滴出几滴眼泪,送走了这位昔日的枭雄,然后迅速离开墓地,开始布置他任族长后的第一次七夕庆典。

在一片闹哄哄的喜庆气氛中,风笑颜大概是风宅里唯一一个高兴不起来的人。这并不是因为她孤身一人没有红线可牵所以无处话凄凉,而是身世问题突然比以前沉重了几十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风长青临死前不过说了短短几句话,却句句惊心,其中似乎包含了很多错综复杂的线索。可惜此人已死,肚子里藏着再多的秘密也已经没办法挖出来了。风笑颜把自己关在屋里,也一直无心再去修复日志,思考着除了死去的风长青之外,自己还能找到谁去盘问。

偏偏门外一直悉悉索索传来各种各样的噪音,吵得她无法集中注意力。她终于忍不住了,怒冲冲地推开门:“吵什么吵什么!大白天的不要人睡觉啦!”

这话无疑说得有点奇怪,但门外正在往一棵棵大树上悬吊饰物的女仆还是很紧张。毕竟仆人们的地位比远房子弟更低,任谁都可以把他们呼来喝去。她也并不知道风笑颜的底细,看这个年轻姑娘如此嚣张,保不齐是某个大人物的女儿或者姘头呢。所以她不声不响地搬起装着各种饰物的筐子,快步离开了。风笑颜反而有点内疚,但那个女仆畏缩的背影却一下子提醒了她一点什么。她回忆起了许多年前,风长青在猜测为何她被囚禁的母亲会找到她时所说的话:“我也不知道是谁把你的居所告诉了她,也许是某些同情心过剩的仆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