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诗人的归还(第42/59页)

“妮莉亚呢?”

“睡着了。”

“辛苦了。可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

“应该要告诉你才对。”

温柴苦笑了一下。为了给他跟妮莉亚一些时间,格兰坐在这里等着,温柴将宓的话转告给他听。用冷静的表情开始听的格兰听到了那段话最后的部分,用苍白的表情与温柴对看。他终究无法用海格摩尼亚语来表达他的情绪。但是格兰用拜索斯语说出的话还是远远不能表达他的情绪。

“怎么会呢……”

温柴点了点头。

“知道未来这件事,是很可怕的。”

“的确。如果是我的话早就自杀了。不,等一下。她应该没办法自杀吧?那样未来就等于变化了,不是吗?这个,可恶!我已经搞不清到底什么是什么了。那么,不管发生什么事情自己都很清楚,也很知道该说些什么话,在这种状态下全都照做……”

“演戏啊。”

“咦?”

“演戏。将剧本记起来,照着说话照着行动就行了。宓应该就是这样活着的。”

“是啊,没错。但是人怎么可能这样生活呢?”

温柴举起手揉了揉眼角,用疲惫的声音说:

“虽然乍听之下有些不太合理,但是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什么?”

“她这样不就不会不安了吗?也是有好处的。”

格兰短而有力地摇了摇头。

“那根本不算是活着。你自己想想看那种立场。不,那种立场说到底还是不可能合理的。”

“不可能合理吗?”

“你是觉得某个人有可能完全站在其他人的立场上吗?”

温柴翻了翻上衣口袋,掏出了烟斗。

“我们的俗语说,可以盖住骆驼眼皮的东西,也可以盖住沙漠鼠的眼皮。”

格兰一时之间闭上了嘴,将酒瓶拿起来倒。咕嘟咕嘟。酒水倾泻入青铜酒杯发出了清脆响声,酒马上变成贯穿酒杯大小同心圆正中央的一枝箭。格兰放下了酒瓶,说:

“意思是所有人看到的世界都是一样的吗?”

“大概吧。”

“但是宓看到的世界,跟我们完全不同。”

“这样说也没错。”

“要设身处地站在她的立场,是不可能的。”

“应该是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

温柴把烟斗从嘴里拿了出来。他的嘴唇之间啧出了又浓又白的烟气,暂时遮蔽住了南方战士的脸庞。温柴朝着往大厅的泛红空气中散开的白雾说:

“如果我们无法站在她的立场,她也一样无法站在我们的立场。也就是我们这些搞不清楚明天会变成怎么样之人的立场。对于这件事,我想提一个比喻,这就等于是在几千个瞎子当中混进了唯一一个正常人一样。”

“嗯……?”

“这种正常人会是怎么样的心情呢?”

“什么?”

“这种正常人首先会感到对盲人的同情心。但是要帮助所有的盲人,在现实上是不可能的。结果会怎么样呢?这个正常人会将对于盲人所有的同情心都抛弃掉。无论盲人将脚踩到了陷阱边上、峭壁或者火堆,他都不会在乎的。”

格兰皱起了眉头。看了看凝结在睫毛上的烛光,格兰阴沉地说:

“所以呢?”

“我好像想错了。”

“什么意思呢?”

温柴再次叼起了烟斗。

“离开戈斯比的时候,老实说我不是为了宓才把她带来的。更重要的是她可以看见未来的这一点。她与我们一起走的话,在订定行动计划上,不是会更有利吗?我是这样打算的。知道吗?”

格兰点点头。

“是的。我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也不是没有这样想过。”

“说到伙伴……嗯。若能看到未来,举例来说我曾想过,如果第二天我踢移动监狱的屁股会扭到自己的脚踝,那 宓可不可以事先告诉我。我想以伙伴的身分拜托她看看。而且还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

“侯爵?”

“没错。”

“可是呢?”

“我之前好像想错了。她对我们应该没什么同情心。不,搞不好她对我们还是有同情心的,只是她不会把看到的事情跟我们说。无论如何,她是个放任自己爸爸死掉都不管的女人。我不会说她是冷酷无情的。她可能抱有我所无法想像的痛苦。但是,我想关于她无法再帮到我们这一点,可说是已经确定了。她是不会跟我们讲未来的。无论如何,现在她想讲也没办法跟我们讲了。因为她已经看不到未来了。”

“嗯。”

格兰听了温柴的话,点了点头。无论如何,温柴等于是防止了格兰的脖子整个僵掉。格兰对自己的想法淡淡一笑,说:

“可是你说的,是瞎子之中的正常人啊。”

温柴叼着烟斗,抬起眼望着格兰。格兰搔了搔毛糙的下巴胡须,说:

“原本就是瞎子的人,虽然看不见东西,却也不会这么痛苦。但是正常人某一天突然变成了瞎子,心情会怎么样呢?”

温柴不知不觉闾拿下了口中的烟斗,将身体坐直。不懂得刻意坐直是杰彭剑士在向对方表达敬意的礼节,格兰只是毫无情绪地看着。

温柴深深叹了口气,说:

“没错。她跟原本就不清楚未来的我们是不一样的。突然看不见未来了,她感到的恐怕是比我们对未来的不安更加不安的。”

“我是这样想的。”

“格兰,你在富有人情味这一方面的确胜过我。如果你的剑术也这么棒的话,那就好了。”

“……如果你最后不加上两句刺人的话,难道你就不会说话了?”

温柴并没有回答。看着再次叼起烟斗,将身体埋在椅子里的温柴,格兰做出了一个淡薄的微笑。但是温柴则是完全没有办法微笑出来。这两个疑问怎么样都解不开。一个是理论上的问题,另一个则是实际上的问题。

为什么宓会变得看不到未来了呢?

侯爵到底在哪里呢?

朱伯金.伊雷玛。托比城的两名医师中,他的资历是比较老的,对于自己的学识非常有自信,也相信自己是治疗费用较低的大公无私之人,这个男子此刻陷入了惊慌。昨晚那个叫做瘟豺还是温柴什 的疯子把门劈开走进房间里来之时,朱伯金还认为那是一辈子少有的珍贵经验。但是今天晚上,好不容易卡上去不会再掉下来的门又被劈开之时,朱伯金开始疑心最近外面社会上是不是开始流行劈开医师家门的运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