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 等待的海岸(第9/48页)
“梳一下头吧。头发被风吹得很乱。要不要像那些船员一样用头巾把头包起来?”
“你不是靠坐在这里来折磨这艘船的船员吧?”
“咦?什么意思?”
“这艘船的船员都是杰彭人。他们就算很渴,想喝水桶里的水,恐怕也无法对你说出‘请让开’这句话。”
宓微微一笑,把腿盘到水桶上。
“教教他们跟仕女谈话的方法吧。想要完全忽视于占了世界一半的人活下去,是不可能的事情吧?”
“也许不是完全忽视,反而是太重视了。我搞不清楚,呜。有一次我在伊斯的酒馆跟个满身风沙的商人朋友对饮时听他说过,杰彭人虽然一般对女人瞧也不瞧,但对自己的妻子却极好……”
骞虽然很清楚自己说故事的实力不够,但面对宓的时候就没必要在乎这些了。所以骞将自己先前听说的简单故事慢慢说了出来,宓虽然脸上变化出各种表情,但还是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倾听着骞讲的东西。说话虽慢但是毫不矫饰的骞,以及表情丰富但不怎么插话的宓,这两人的样子在北海这冷漠的空间中非常特异。他们似乎在享受着自己独有的下午。
哈修泰尔侯爵靠着前桅下方站着,注视着这两个人。鼻子中出来的气变成白雾遮住了脸,比起他紧闭的嘴,他胸前交错的双臂似乎说了更多的话。侯爵双臂抱胸,用右手食指一次次敲击着左边的二头肌。大大的防寒外套裹住了身体,头巾也几乎往下拉到眼睛处的伊西多则是站在船尾盯着侯爵看。伊西多发现侯爵的手指正依着某种熟悉的节奏移动着。观察了侯爵好一阵子的伊西多突然将右手的手套脱掉,右手伸向左手的手腕。
是脉搏啊。
这时侯爵慢慢转过头,瞄了伊西多一眼。伊西多用右手握着自己的左边手腕,一脸尴尬地接受着侯爵的视线,侯爵面露讶异。然而马上低头看自己手指的侯爵能够理解伊西多的行动。侯爵将抱胸的手臂摊开,用手撑住了额头。他的嘴唇吐出白气的同时混杂了几句自言自语:
“明明都是虚空……还装作活着。”
伊西多听不懂这句拜索斯话。他判断必须试着对侯爵说几句话才行,所以在假意拉前桅帆绳、对甲板员下一些不必要的指示〈“扣子扣紧一点!要是感冒了怎么办!”〉的同时,很自然地走近侯爵。侯爵假装自己真没看出来他在做什么。伊西多走到侯爵身边之后,将头巾朝后一翻,对双手呼呼吹着气,说:
“哎,这天气还真糟糕,哈修泰尔。站在甲板上没关系吗?”
侯爵点了一下头。伊西多咧嘴笑了。
“可是呢,你一个拜索斯人怎么会想上杰彭的船呢?”
侯爵慢慢转过头去看伊西多。伊西多先确认了一下侯爵跟自己的距离,然后才接着说:
“我不是故意找麻烦。我们船上的人对这种事情并不在乎。这艘船是自由贸易船,而且既然这里不是杰彭的海域,就算我们让拜索斯国王上船来,只要为的不是军事目的,杰彭军部也没办法生气。他们倒是会抱怨一番就是了。”
伊西多理直气壮地这么说,但侯爵并没有做出任何表情。一阵子之后伊西多有点急了,侯爵才开口。
“我也是这样。”
“咦?”
“我也一样。只要这是艘在海上航行的船,不管船籍登记在哪里,我都不在乎。这算回答吗?”
伊西多考虑了一下该不该发火,但最重要的是他不知道该对什么发火。所以伊西多一直到显示出任何反应都已经迟了之时为止,都没有任何反应。哈修泰尔侯爵将头从伊西多转向骞与宓的方向。
骞现在没有说话。骞的头靠着坐在水桶上的宓的腿,静静地坐在甲板上,宓则是将手放到骞的头上,将骞的头发这里梳一下那里整一下。骞慢慢抬头看了一眼宓的下巴,用带着点疲倦的声音问道:
“你为什么要这样看辛柴船长?”
“这是嫉妒!骞在嫉妒。宓现在快变成悲剧三角关系的可怜牺牲品了。呜。这种事宓早就想试一次了。”
“那个……”
“等一下,我可以想出很棒的台词。假定骞被嫉妒遮蔽了双眼,去跟辛柴船长决斗。知道吗?那么宓会抱住骞的手臂这么说:即使在只有几点星光的黑暗夜晚,即使你不在身旁,即使宓的双眼已盲,宓的双瞳还是会永远反射出骞的模样,这你信不信?”
“如果我说我很感动,你会笑吧?”
“当然喽。竟然说魔像也会感动,恐怕连宓以外的人也都会笑的。”
“老实说,我起了鸡皮疙瘩。”
“是这样吗?来,现在试着生个鸡蛋吧。”
骞重重叹了口气,宓一面将骞的头发拨开一面呵呵笑着。一阵子之后,宓解开了夹在骞头发上的袖扣,稍微嘀咕了一下,骞则是眼泪都快要流了出来,只能一直忍着。
“很痛吧?真能忍,真乖。”
“用回答当作奖品奖赏我吧。”
“回答?啊,刚才那个问题啊。宓为什么要看辛柴船长?”
宓摆动着双腿,再次望向站在船头的辛柴的背影。
“那个人,就是大海。”
“大海?”
“嗯……大海。这真神奇。宓一直生活在平原上,觉得海好神奇啊。”
“那是第一次看到在海上讨生活的人感受到的神秘感吗?”
“应该不是。这船上还有很多其他的水手。该怎么说呢,看看施慕妮安吧。施慕妮安的大地上有高山、有深谷、有丘陵、有江河。格林.欧西尼亚的海呢?不管那里面有些什么,海都一样平静。现在不要故意说一些什么大海波涛汹涌之类的东西挑我的毛病。”
正想把这些东西拿出来说的骞尴尬地闭上了嘴。宓有点疑惑地说:
“像陆地的人里面有哪些东西都会显露在外面。那样的人会有像丰饶果园的部分,也会有像崎呕山地的部分,还会有展现出心中深深伤口、犹如深谷的部分,以及像荒野一样的部分。这应该算是像陆地的人。但是像大海的人所有的部分都是平的。”
“平的?”
“嗯。宓的话很奇怪吧?宓的脑袋里面只有模糊的概念。所以就算说得很奇怪,也请原谅。不原谅I必,宓就打你。怎么说呢……这样去分类人,对那个人却不适用。船长大人完全就是大海本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