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5/6页)
除了“他”的意志,她的心已经向所有人关闭了。
象早已知道她将到来,茗还没走近,潭内的水就开始翻滚起来,原先那瑰丽的碧色迅速变得苍白。无数气泡从水底深处冒出,水面碎裂、翻腾,仿佛无数盛开的花,虽然颜色是那么死沉。
茗走到潭边,幽幽地道:“真漂亮。一定寂寞了很久了吧,你们这些死魂灵啊……若我取走了它……可会恨我呢?”
随着一阵低沉的汩汩声,潭中央的水渐渐隆起,须臾,水面甚至高过了潭边的岩石,却没有漫出来。水中隐隐有些影子晃动,它们形容模煳、行踪胆怯,不肯轻易示人。
茗伸手按在水面上,冷冷地道:“不管你们是谁,从哪里来。若你们愿意,便给我安安静静地罢。”
水听了这话,剧烈一震,果然向下沉去,慢慢归于平静。
风骤然猛烈起来,吹得松林索索作响,无数鸟儿惊恐地飞上天,成群结队地绕着山顶飞了几圈,掉头向旁边的山谷里遁去。它们中的一队被当头狂风打散,唧唧喳喳向地面俯冲——至少超过十五只鸟的爪子在蜀王殿下的脑袋上踩过。
依来愤怒地抬起头来了!尽管他又迅速埋下,还是被两只鸟撞得眼冒金星。他抱紧脑袋,全身绷紧,直到那群鸟的哌噪声完全没于崖下,他才呸呸呸地吐出嘴里的鸟毛,摸着脸上的伤口骂道:“嘶……龟儿……鸟爪子真利啊!寡人要下道令,剿灭蜀山内所有带翅膀的东西!”
女人呢?依来一边拍去脑袋上的鸟毛鸟屎,一边四处张望。见鬼,她已经跳进去了?
他小心翼翼地走到潭边,见潭水平静如常,心中一紧——难道在自己累昏的这段时间,茗重新恢复了神智?
不行!依来跑到崖边,但山坡下并没有茗的身影,再说这么陡峭的坡,以茗的能力也无法爬下去。他又爬到第二口潭,但是这里的潭也平静如常,完全没有上次的激动。
依来正茫然呆立,忽觉眼角有东西闪了一下。他转头一看,只见一大柱水无声无息地自下面那口潭里升起,仿佛水龙一般飞上岩石,迎面朝自己冲来。
依来骇得魂飞魄散,拼死往边上跳去,脑袋在石壁上撞得咚咚作响,不过总算躲过了水龙。那水龙越过他,哗啦一下注入第二口潭内。
然而水凝而不散,源源不绝涌上来,继续保持着两人合抱的大小,在两口潭之间架起了一道水的桥梁。
依来顾不上脑门上撞破的口子,往旁边爬去。忽见一团影子飞也似顺着水柱蹿上来,没入潭内。随着那影子入水,水柱哗啦一声散开,溅落在地。
依来瞪圆了眼——虽然短暂,他已看清那团影子正是茗!
他又惊又喜,却也不敢过分靠近潭,远远地张望。须臾,潭水无声地转动起来,渐渐形成一眼旋涡。
依来见那漩涡越来越深,感到那水流的迅疾,不觉腿脚发软,退得更远。蓦地一柱水激射而出,又向最上面的潭飞去。
依来大叫一声好!他也转身向石壁上攀去。还没爬上岩石,他心有所感,一抬头,正见到茗的身影越过头顶。
突然之间,依来觉得时间仿佛凝滞了。晶莹剃透的水柱悬在头顶,可以清晰地看见茗静静地躺在水中。她一手握着银色权杖,一手提铜盔,双目微闭,神色怡然。
她的长发随着急速流动的水荡漾不定,仿佛春日溪水中随水飘荡的水草;似乎梦见了什么,她的嘴角微翘,露出一个若有似无的酒窝;她的皮肤散出一层洁净的光芒,明艳不可方物……
这被人诅咒的水、吃人的水、连鹅毛都无法浮起的水,现在却象奴仆一样簇拥着茗。它们欢欣雀跃,甘心情愿。依来甚至感觉到了水无声的叹息——叹息终于未归于死寂,叹息沉沦的日子即将结束……
依来停下了攀爬的脚步,他开始战栗,周围的一切都围着他高速旋转起来,差点手一松掉下去。他生平第一次生出曲膝跪服的念头,因为那一刻他已明白,茗是真正的水之王者。
自己号称蜀王,却只是偏安一域;她的疆域呢?无边无际,无法可想……
更可怕的是……他觉得自己也快要成为她的奴仆了。
这念头一闪既逝,茗也顺着水没入第三口潭内。他拼命爬上岩石,跌跌撞撞地向潭跑去。潭水正剧烈沸腾,向外喷出大量的水。
茗在水底做什么?依来不知道。老祖宗是在欢唿还是惨叫?蜀王忧心忡忡……
自从前天莫名地救下茗和巫劫等人后,依来平静悠闲了十六年的心境就此完蛋。世仇的敌人、迷人的女人,还有象耗子一样出没的陌生人……轮番出马,带来一次比一次强烈的冲击,让他焦虑得头发都要白了。难道没有人知会这些家伙么?他只想安安静静的做蜀王,找女人,生儿子……
依来正焦头烂额地等着,忽地心中一惊,向天上望去。
西方天空有一团云,黑得与周围的云格格不入。依来隐约看见它的中心处不住翻腾,仿佛有张无形的口正源源不断地将黑云吐出来,然而范围始终维持在方圆几里之内。黑云的边缘不停地被阳光切碎,逐渐消散,仿佛天地正与某种奇怪的力量拉锯般较着劲。
他感到有东西在那黑云之上。见鬼,他甚至听得见那事物发出的轰隆隆的喷射声,和被风刮得扑扑作响的侧帆的声音。
蜀王殿下的脸都青了——竟然有浮空舟胆敢在桫椤城上空飞行!
他气得几乎忘了茗和怠来三器这档子事,抬脚就往山下跑,边跑边喊:“混蛋!滚开!大令尹!大祭尹……”
蓦地脚下的岩石一震,依来一跟头摔出老远。一阵密集的水兜头浇下,哗啦啦地打得山石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