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洲平原 各处 片刻的惊讶之后(第13/14页)
王军的兵车与鲁军不同,高大厚实,远非诸侯的兵车可比。河谷中的车阵高达一丈,车辆间用赤金扣牢牢地连在一起,坚不可摧,长途奔袭的徐军缺乏在野战中攻破如此坚强营垒的武器,然而这个营垒像根钉子般牢牢地插在他们前往落雷坡的必经之路上,是无论如何也必须消灭掉的,而且是立刻。
骑兵排成纵列穿越河谷,试图在最短的时间绕到车阵的侧翼进行突击,可是车阵浑圆一体,各个方向都布置弓手,骑兵无处下手,反而在漫长的寻找突破口的途中遭到不间断的攻击,损失惨重,但是他们牵制了车阵的火力,让徒卒得以在上游从容渡河。将近八千徒卒渡过河谷,在沙滩上勉强整队。
廉苍将骑兵向前拉,绕过车阵。车阵的统帅精确地选择了列阵地点,既不离开河谷太远,而离背后的矮小悬崖又不到十丈的距离,这样,进攻一方无论从哪个方向都只能承受巨大伤亡的代价才能接近车阵边缘。
——徐人能够承受任何伤亡。
简单的布置之后,八千徒卒分成四列,在巨盾的掩护下从河滩方向开始仰攻车阵。他们在沙滩上行进缓慢,周军立刻动用全部力量向逐渐逼近的人墙疯狂射击,长达五尺的巨箭轻易地穿透徐军单薄的盾牌,往往要贯穿数人方止。血雾在人群中暴发开来,徐军士卒一列列地倒下,后面立刻补上,咬牙坚持着向前,每迟疑片刻,伤亡都会急剧增加。
骑兵远远地绕了过去,似乎完全放弃了对车阵的攻击,突然之间,三百多骑绕到了悬崖后方,骤然出现在车阵左侧,在这个方向上完全没有弓箭队的踪影,骑兵放开缰绳狂冲,刹那间便逼近了车阵,在阵外绕着车墙平行前进。
车阵中响起激烈的鼓声,显然正在调兵遣将,廉苍的嘴角不禁掠过一丝冷笑。逼近车墙的第一排、第二排骑兵同时从马上立起,齐刷刷地将数十根绳索扔向车阵,然后掉转马头便跑。绳子套在车阵中乱七八糟的突起上,马往后走,绳子一根根绷得笔直,车墙顿时摇晃起来,吱吱嘎嘎地响,百多骑一起用力,轰隆一声巨响,尘土飞扬,已有十数辆兵车翻倒在地,车阵中顿时大乱。
太容易了!廉苍不由得一阵兴奋,高高举起包裹锁甲手套的右手。徐军骑兵大声鼓噪,排成五排,整齐地向缺口逼近。缺口处,尘土在散去,烟雾中,看不见人来人往,什么动静也没有。而车阵的正面,对徒卒的攻击似乎也未减弱丝毫。
廉苍心中一动,然而,马群已经从慢步走变成了齐步快奔,骑兵们高举长刀,催马前行,第一排已经到了缺口处,数十匹马高高跃起……便在此时,烟尘中陡然出现三排整齐的长枪,在徐军的惊叫声中,第一排骑兵全部扎在了枪林中,第二排骑兵收煞不住,重重地撞在第一排的背后……三百多徐军只有少数从堆得乱七八糟的尸山中爬出,马和人的惨号声声震四野。
廉苍脑中嗡的一声,但是已经来不及了,第三排、第四排已经冲到了车阵边上,但车阵前已经堆起尸山,骑兵们拼命扭转马头,乱成一团。车阵中鼓声大起,跟着便是整齐的排弩声,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第三排、第四排倒了下来,前阵大乱。廉苍拉回马头,大声招唿军队,他自己也不知道,经过了几十里地的长途奔袭,他的咽喉已经干得像树皮,在一片嘈杂声中,他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只感到有液体正缓缓淌进喉咙,他咳了几声,用手在嘴上抹了一把,才发现全是血。
他心中一寒,怔怔地看着自己鲜血淋漓的手,似乎只是一刹那的事,等他回过神来,已有数百匹战马从他眼前刷刷刷地掠过。廉苍大惊,沙哑着狂喊:“站住——站、站住!”他一把抓住宋铣的马缰,嘶声道:“叫他们停下!停下!”
徐军已经失去控制,狂喊着向前,涌上前面的尸山。第一重车阵中的周军撑起刺马枪,前面数十匹马几乎是自己把自己穿在枪上,然而马匹的冲击力加上重量终于将这排枪阵压了下去,后面的骑兵在一片混乱中踩着乱扭乱踢的马和人的身体,滚进了车阵,周军枪阵士卒来不及从车上退下,徐军骑兵的长刀乱闪,人头满地打滚。
第一重车阵中的周军万没料到徐军遭受如此惨重的打击,居然还是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拼死杀进了阵中,一时都呆了。徐军的突破口正在弓箭队的边上,马匹一落地,便毫不迟疑地狂砍弓兵,弓兵大乱,向两侧逃跑,本来列队整齐的枪兵和戟兵被冲散,徐军骑兵不受压制地向两翼快速展开,千余名周军顿时陷入被合围的危险境地。
第二重车阵中鼓声响起,车墙上骤然出现三百多名弯弓搭箭的弓手,没有任何迟疑,一排箭雨便几乎零距离地倾射在一、二重之间乱麻麻的人群中,紧跟着第二排、第三排……凄厉的弦声压过了一切喧闹,箭雨透过重甲、透穿人体、透穿马匹,深深地插进被践踏得稀烂的血泥地面。
徐军前锋长宋阶觉得狂风刮耳,头顶冷飕飕的。他摸摸脑袋,赤金盔已经不知去向。有一名周军在他摸头的时候,从地上站起一剑刺进他的大腿,他大喊一声,将他砍翻。血从大腿中狂喷出来,他却不觉得疼,只觉得那似乎是另一种风声。
风声好大,他已经听不见任何喧闹。周围无数的旗帜、枪尖、刀剑在晃来晃去,血从他视线所及的所有角度喷出来,他却听不见它们的唿喊。在他前方的夹缝间,所有马背上都只剩下了刺猬般的箭羽,他回头望去,也再没有人骑在马上。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阻拦自己回头,仔细看时,那是一支从自己背后穿进、前腹穿出、透进马鞍的长箭。
风声之外,他听见的最后的声音是一排弓弦的暴响。眼前一片漆黑,唯一欣慰的是自己死在了马上。
骑兵、徒卒无休无止地从突破口涌入车阵,第二重车阵中响起激烈的鼓点,弓兵的队伍消失了,数不清的持剑武士从墙头纵身跳下,惊惶的喊叫声、凄惨的哀号声和乱如疾雨的刀兵相接声响彻整个河谷。
廉苍疯了一般,在河谷间来回穿梭,拦住部下。但是大部队已经杀到了,徐军从车阵的各个方向出现,然后着魔一般,潮水般地涌向缺口,他的声音如此微弱,并且战甲已碎,如果不是面对着他,已经没有人能认出他这个徐军前锋主帅。他左冲右突,只召集了不到两百名散兵,聚集在河谷中一段满是芦苇的浅水地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