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末刻 暮 雨(第4/6页)

  龚显德被他巨大的胳膊夹得满脸通红,两只脚着不了地,在空中乱蹬,挣扎道:"殿……殿下……微臣……

  听……听……"

  姬搏虎冷笑道:“没听过吧?这是齐军的鼓声。齐人,还在那营里。”

  “殿……下……万一……这是……”

  身后传来兵车的轰鸣声,姬博虎微一回头,见自己车队的三百乘兵车都已经从各个营垒上赶来,蔡泽驾车驶近,看见龚显德的惨状,不禁一怔,道:“殿下!全军已经集合……要做什么?”

  “做什么?”姬搏虎低头看看兀自拼命挣扎的龚显德,手臂一扬,龚显德长声惨叫,远远飞出,咚的一声落入沼泽之中,“进攻!”

  蔡泽镇定下来,道:“请殿下指示方向!”

  姬搏虎望向东北方向,苦笑道:“奶奶的,老子也不知道……”

  便在这时,从那团燃烧的大火中,一颗明亮的火球高高飞起,在空中拖出一条长长的弧线,溅落在距离他们很远的沼泽上,紧接着,第二颗、第三颗、第四颗……纷纷飞出,每一颗都很靠近虞国人的营垒,落地的大火连接起来,在他们前面划了一条斜斜地指向他们右侧身后的道路。

  姬搏虎道:“看见了?”

  “属下看见了!”

  “敌人的本阵就在我们身后。”

  “请殿下准属下直取敌阵,生擒敌酋!”

  “滚蛋!那是老子的事!你紧跟在我身后,不准超过我,听见没有?”

  蔡泽瞥了一眼正在沼泽中挣扎的龚显德,把一肚皮的话都咽了回去。

  姬搏虎示意御者驭马,当他的车沿着临时垫起的土路颠簸着前行的时候,虞国太子从车上探出身来,冲着身后大喊:“跟上!跟紧点!虞人,拿点志气出来!这可是最后一份功了!进攻,进攻!”

  祁河河谷 荡意虎本阵

  阵前的鱼龙幡已经取下,意味着本阵的最后一支预备队已经出发。镇守本阵的仅仅不到四百人,前来报信的传令官打马狂冲,一路连闯几道防线,侍卫官景成守在大帐前,见了不禁大喝:“混账!少主大帐,谁敢乱闯?还不给我拿下!”

  那马嘶鸣一声,前腿高高扬起,马上的人却死拽着缰绳不放,那马连退了几步,前蹄始终无法落地,终于连人带马翻倒在地。众侍卫抢上前看时,马已经脱力而死,那名甲士被压在马背下,口中鲜血狂喷,只来得及说声:“奄行大人已经……”便说不出话来,只睁着眼流血,再也不动了。

  景成心头狂跳,搜捡他的身体,只在他手上找到一面淡黄色的信符,上面被人用小刀粗粗地刻了几道杠,从痕迹看得出,划刻之人是在极其紧急慌乱的情况下留下了这最后的情报。他不敢怠慢,拿了信符便匆匆赶回大帐,在帐外报名请示。

  中行司马雎凤鸣亲自出来,接过信符,一见之下脸色大变,他却不立刻进去汇报,眉头皱得紧紧地,扫视了一眼已经变得大亮的天空,对景成道:“把你所有的传令官都派出去……本阵附近所有的部队,立刻向本阵靠拢,做好防御的准备,去吧!”

  他转身进入帐内。和外面已经开始亮起来的天不同,大帐内点满灯火,却显得十分晦暗。所有的侍卫都被赶到帐外去,剩下的十多名武官围坐在大地图前,一见他带着信符进来,几乎全部都跳了起来。雎凤鸣清楚众武官焦急的心情,但荡意虎木着脸坐着,他也不敢造次,向上行礼,将信符交到父夷奇手中。

  父夷奇拿在手中,立刻全身僵住,过了好一阵,才开始木讷地翻动信符,端详了片刻,终于无声地透了口气,递给坐在旁边的奄国国君伯伦,伯伦将信符拿在手中时,已经满脸泪水……又递给下一个……小小的信符在众人手中无声地传递,大帐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连紧张的唿吸声都听不到了。

  都伦坐在荡意虎下首,接过信符,吓得全身一缩。他哆嗦着想要递给荡意虎,荡意虎却理都不理,只怔怔地看着地图,都伦便又软软地垂下手臂。

  在一种强烈压抑的气氛中,父夷奇对他身边站着的侍官点点头。那侍官伸出一根长长的木夹,从地图上将代表奄行的小木块取走,随后又取走了它周围的所有小木块。几乎占徐军三分之二兵力的奄行彻底在地图上消失掉,代表徐军的红色小木块就只剩下前方廉苍和后方大本营的几小块。

  尽管都有心理准备,但当最后一个木块被取走后,众武官中还是发出了唏嘘声。奄行是伯伦的长子,将来奄国的国君,他的全军覆灭也代表着奄国全国的军力毁于一旦,几名奄国武官泪如泉涌,用手死死捂住嘴,不敢放声。

  荡意虎一动不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手中握着的拨浪鼓也纹丝不动。过了很久,他微微一震,好像从沉睡中清醒过来一般,眼光疲惫地在武官们脸上一一望过去,道:“那么……就只有……等待廉苍的消息了。”

  声音又老又干又涩,若非亲眼见到,实在没人相信这个是从一个不满十四岁的少年口中发出。可是众武官谁也没去留意他的声音,所有人脑中转着一个共同的念头:廉苍在哪里?廉苍……还在不在?

  父夷奇沉吟一会儿,又朝他身边的侍官点点头,那侍官吓了一跳,可是在父夷奇目光的逼视下,不得不上前,迟疑着伸出木夹,将代表廉苍的木块和它旁边那几小块统统从地图上夹了下来。

  帐中一片死般的寂静,荡意虎睁大眼睛,不敢相信地望着地图,嚷道:"父……父夷奇……你……你……

  你收到廉苍的信?"

  “少主,恰好相反,从鲁军营垒开始,我们没有收到廉苍任何消息,”父夷奇道,“所以,毫无疑问,廉苍已经……不在了。”他伸出手,在地图上方划了个大大的圈,“我们所有的部队,都……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