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寇开时始见心---《怀人》 9-12(第3/6页)



  界明城也不理会,在白马身上拍了一掌,说:“还是赶紧走吧!我们离有人烟的地方可还有两三天路程呢!咱们的给养带得可有限。”给重正想争辩给养不足远不足虑,无奈界明城和他的白马已经走出好几步了。

  兰泥到天水中间的三百里地竟然没有一个村落,对于旅人来说,是极大的麻烦。然而在夜北大地,这却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这里气候寒凉,土地瘠薄,是很不养人的水土。高原之国休实际上只占据了夜北的西南角,高原的主人是飘忽不定的少数牧人和猎手。

  界明城不是没有经历过困苦和艰难的人,在二十年的生命里,已经走过东陆一半的险恶山水,可他实在没有兴趣象修士们一样追逐苦难。和猎人们在一起起码还可以保证吃上油水,可是和修士们在一起呢?在奇寒的天气里啃上两三天饼子可是很恐怖的事情,他得为自己打算一下。

  分别的时候,界明城留下了猎人给的白木弓和一壶羽箭。一边牵着白马前进,他一边在道路两边搜索野兽的踪迹。不期然地,他想起了四月对修士们的评价。

  “果然是些不知所谓的夫子”,他心里坏坏地想,嘴角不由浮起了一丝的笑意。

  他忽然想起四月说话并没有澜州口音,而是很纯粹的天启官话,这给她的来历又添上了些神秘的色彩。

  很遗憾,驿道两边看不见什么兽迹。中州和澜州的驿道基本是胤朝开国最强盛的时代耗费难以计算的人力财力修建的,在夜北高原这样恶劣的环境中,修了路的地方就再也不能生长出一根草来。野兽们似乎知道,这漫长的黑色的道路是专属于人类的,即使在夜里,它们也总是尽力回避这条道路。

  界明城的脖子都举得发酸了,还是没有看见什么活动的东西。他悻悻地瞥了一眼白马驮负的行囊,看起来今天的晚餐还是得靠干肉和饼子打发了。修士们一定不会有意见的,他自嘲地想,实际上他们如果还愿意继续吃肉就已经要感谢星辰诸神了。界明城可不愿意想象自己拖着几个昏厥的修士在雪原里挣扎的情形。

  白马忽然警觉地站住,它不安地用蹄子敲击着燧石的地面,鼻子用力抽动着。

  界明城颇敢意外地停了下来。白马是经过沙场的战马,它表现出这样紧张的神色通常只意味着他们接近了恶战的环境。可即使在东陆目前这样的乱世中,也许是因为遥远和蛮荒,澜州诸国还是保持了相当的和平。界明城一时想不出澜州各地有什么战斗的可能,何况是这里什么都没有的荒山中间。

  一个修士也停住,他向空中伸出手臂。过了一会,似乎握住了什么,他把拳头拿回鼻子前用力地嗅。

  “怎么了,给暗?”黑瘦修士问,给暗修炼正是天道六识里面的“嗅”。

  “好臭!”给暗苦着脸说。

  “我们什么也没闻到呀?”给重疑惑地说,看见师兄弟们满含笑意的眼神,就立即红了脸,明白自己说错了话。

  界明城不知道给暗的特长,他和给重一样的疑惑,但他相信白马的感觉。

  几个人安静地站在黄昏雪原中的黑色驿道上,一种压抑的感觉开始孳生出来。

  起风了,一阵小小的旋风翻卷了从林间搅出来的雪雾从界明城他们面前几十步远的地方匆匆经过,一片枯黄的树叶在旋风中无助地转动着。

  这一次,每一个人都闻到了,旋风的尾巴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恶臭掠过他们面前,没有心理准备的人们差点被熏得闭过气去。当风经过以后,界明城听见修士们发出悠长而沉重的呼吸声,他不由乐了。

  这种臭气,他是知道的,如果不能说熟悉的话。

  “你们别急着吸气。”他指点着修士们,“慢慢地呼吸,特别慢。让空气流到嗓子里去。”给重的脸上露出了怪异的表情,别的修士也是一样。

  “居然……很香?!”给重难以置信的说,那是一种又细又甜的香味。当人们试图慢慢回味臭气的时候,它竟然在人的鼻腔里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变成一种难以言述的快美香甜。

  界明城笑了,原来这些修士们也有不知道的时候。

  “香猪!”他说,“这是香猪的气味。”“那不是真地的珍兽吗?”黑瘦修士带着一丝惊讶缓缓地说。

  “是啊!”界明城摊开手,表示自己也不明白。香猪生长在湿热的绪旌两洲交会的草原上,在冬季的夜北高原出现的几乎实在近似于零。

  好在已经闻到了气息,那就该很快能见到它们。界明城估测了一下刚才那阵风的来势,觉得在天完全变黑应该就能到达刚才香猪所在的地方。不过,他又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要是在香猪附近过夜,那可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香猪的气味只有在极浅极淡的时候才是可人的。

  黑瘦修士似乎明白他在想什么,点着头说:“是啊,差不多该找个宿营的地方了。”宿营地,可以避风的,可以取暖的,也许,还需要是可以躲避香猪气息的的。

  界明城会心地眨了下眼睛。

  十一看不见地平线,和缓的山坡锁住了旅人的视线。但是隔着老远,界明城就可以看见驿道在前面的山脚下转了一个弯,延伸到又一个山谷里去。他想把今夜的营地扎在那里,山坡可以为他们提供些遮挡,走运的话还能遇见半截土墙什么的。

  全盛时期的驿道上每五十里地都在避风处设置一间凉亭,现在虽然多半倒塌了,可也聊胜于无。

  还没有走到弯道,白马就开始兴奋地小跑起来,彷佛知道今天的旅程暂时到了终点。和修士们一起走路对白马也是一种折磨,它听不得修士们散乱的步履,毫不节奏,却偏偏走得那么快,始终紧紧跟随在白马的身后。界明城愕然地拽着缰绳,努力让白马安静下来,虽然路程上没有太多的言语,他觉得把修士们落在后头还是怪不好意思的。修士们只是随便望了他们一眼,便垂下目光继续走路,只有给重朝略显尴尬的界明城做了一个鬼脸。界明城笑了,这个年轻修士虽然有时缠杂不清,倒还不失生气,不像那些修士们和古井一样无声无息。

  界明城带着笑意转过脸来,眼角似乎瞥见了弯道处光亮闪动。太阳已经落到山坡后面去了,天空是黄昏最后时分特有的明亮天青色,连绵的山坡边缘被修剪出闪亮的金边,可是弯道是在山体巨大的阴影里面的。界明城定睛去看,确实有光,一闪一闪的。难道是弯道那边还有最后的阳光?界明城苦着脸想,要是这样的话,说明弯道不是个避风的好地方。紧张了几天以后,他实在希望有个甜美的睡眠。他没有再犹豫,翻身跳上白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