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辟先山(第2/6页)

  也不是没有好消息。细心的话,可以听见前锋骑兵的马蹄踏入雪原时发出的微细而清脆的破裂声。如果拂去表面松软的积雪,就可以看见渐渐发绿的草根上面覆盖了一层晶莹剔透的六角冰花织成的地毯。那是一冬的积雪开始融化,又被清晨的寒气冻成的冰凌。春天,终于还是来到了夜北,虽然晚些。

  浓雾让骑兵们觉得很不踏实。这雪原上本来就没有什么明显的标志物,走错多少路也不知道。当一阵寒风撕开雾障的时候,前锋队中爆发出一阵短促的欢呼。

  雾一旦散去,雪原忽然光芒耀眼,这光芒让骠骑将军成渊韬双目酸痛。他松开缰绳,用力搓了搓早已冻得僵硬了的双手,伸手整了整快要遮住目光的宽大的狐皮帽子。本该是蓬松柔软散发着暖意的狐狸毛这时候都支棱着,手指拂上去竟然发出清脆的声响。成渊韬恶狠狠地骂了一句,方才适应这个明亮的世界,眼角忽然跳了跳。

  “土豆,”他眯着眼睛凝视前方,“你看见了没有?”

  “什么?敌袭么?”快要在马背上睡着了的高大骑兵打了一个激灵,“唰”地一声把长刀掣出一半。

  “敌你个大头!”成渊韬骂。夜北平定已经一年了,放眼天下,大晁军哪里还有什么敌手?

  “报将军。”另一个骑兵靠了过来,“是山,是辟先山。”

  成渊韬微微点头,催了催胯下的夜北马。先导骑兵们风一样地踏过无瑕的雪原。

  的确是山!高耸的山脉接着云际,忽然有云散开的时候,银子一般的山顶就显露出来,在一片白色里面依旧卓然耀目。西南方向的山脉间有个小小的裂口,上方一块鹰首模样的岩石鲜明夺目。

  “吁……”成渊韬勒住急驰的战马,眼睛里放出光来。

  “曾猴子。”他招呼那个方才看见山的骑兵,“快马回中军禀报上将军,到辟先山口了。”

  “回中军禀报上将军, 到辟先山口了。”骑兵大声复述,喊了一声,“得令!”掉头往大队方向急驰,身后翻翻滚滚都是踢起来的雪沫冰水。

  “到辟先山口了。”诸婴缓缓复述,点点头,“知道了。”

  到了山口,就是要出夜北。这队伍都是老弱妇孺,不但如此,还是满怀敌意的老弱妇孺。一年以前,他就在北方的山冈上斩杀了这七部的领袖七海震宇,而现在,他要带着这些人永远离开祖辈居住的夜北高原。这是一个民族的迁徙,人们拉拉杂杂什么都带着,有他们残存的牲口,有营帐和辎重,甚至还有家门口放置的水缸和玛尼石碑。从天水大营出发整整八天,这才刚要走到夜北高原的边缘。

  诸婴所部多有旧国的平原子弟,本来受不得冻,在雪原上如此行军,感觉真是比恶战更加难熬。诸婴治军虽严,但即使是他的贴身卫兵也不由在这个消息下喜动颜色,呼哨声此起彼伏。

  望着欢乐的士兵们,诸婴微微皱了皱眉,没有出声制止,只是转过头来低声对送信来的骑兵说:“告诉成将军,要前锋营把山口管起来。出了乱子……唯他是问。”

  曾猴子愣了一愣:在这样的雪原上行军是极可怕的事情,这八天都没有出事,难道下高原反而会有问题?想归想,他可没有耽搁回令:“是!前锋营控制山口,保证通行秩序。”

  望着骑兵远去的背影,诸婴的目光忽然锋利起来:“科兹!”

  “上将军。”科兹在马背上行了一个礼。不像别的兵将,科兹的身上没有披被铁甲,一身锦袍里是轻软的绘金牛皮软胄。微微突起的脊背和膝边一人高的绿色角端弓说明这是一个羽人。

  “你还有多少能飞的射手?”诸婴说,看了看瘦高的羽人,初夏的夜北依旧苦寒,他麾下的骑兵颇有些冻伤的,战斗能力大大打了折扣。

  “回上将军,七十羽哨都没有问题。”科兹的羽人们来自宁州之北的森林,也是极寒冷的地方,夜北对他们来说倒不是那么大的挑战。

  “很好。”诸婴挥手,“都带到我身边来,我们到前边去。”

  “上将军……”旁边的一直竖着耳朵的虎威将军方介士有些不服,“卑职的襄上营也是全员……”

  “方将军。”诸婴打断了他。对这个好大喜功的方介士,诸婴其实非常头疼。偏偏他还是皇帝给越州军选的军正。若不是因为这是皇帝特别拨给的羽林军,他早把襄上营调去后卫了。“你知道我要做什么?”

  “这个……”方介士不是笨蛋,他年纪轻轻在羽林军中得了虎威将军的阶级,并不全然是倚仗了外戚的身份。只是他所擅长的一向都是揣测上司的意图,而非不是形成意图的缘由。比如方才曾猴子一走,他就知道诸婴可能要用兵,不过好端端的要跟谁打,他可不知道,他也没打算知道。

  诸婴看着方介士慢慢涨红的面孔,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这个人他还是得罪不起的:“方将军,带上两百好射手跟着我。”

  “得令!”方介士的精神顿时恢复了。

  “这样……满坤,中军交给你了。”诸婴交代自己的副将。童满坤的阶级比方介士低不少,然而大局观很好,是诸婴在军中最信得过的将领。

  童满坤点点头:“前面如果乱了,我就停下来。”他忽然坏笑了一下,“这么长的队伍,谁搞得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他的嘴角望斜后方的大车歪了歪,压低了声音,“青蘅公主呢?”

  诸婴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却没有回答。童满坤依旧死死地看他,好一阵子诸婴才淡淡地说:“也瞒不住她的。不要让她乱走就是。”

  “科兹。”诸婴双腿夹了夹马肚,纵马跑在了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