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久|soon(第9/11页)
唐恩站直了,握住了朱丽叶的手。
“你能回老家来,这太好了——我很高兴能见到你。其实,你也没有错到哪儿去。我就是一种推销什么的人。”
对于牧师的幽默,朱丽叶很有礼貌地绽现出一个微笑。
“您是哪个教派的牧师呢?”
这个问题使得萨拉笑了起来,“哦,亲爱的——这样就得把底牌全都打出来了,是不是呀?”
“我是属于‘三位一体’教派的,”唐恩说,仍然保持着他那僵僵的微笑,“至于底牌——这在我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了,萨拉和山姆跟社区里任何一个教派都没有关系。我只是路过顺便来看看你母亲的,因为她是那么可爱的一位夫人。”
朱丽叶已经想不起来,叫“三位一体”的究竟是圣公会还是联合基督教会了。
“你能给唐恩找一把舒服些的椅子来吗,亲爱的?”萨拉说,“他现在弯着身子对着我,就像是一只鹳鸟呢。喝点什么饮料好不好,唐恩?来杯蛋奶酒怎么样?朱丽叶给我冲的蛋奶酒好喝得不得了。不。不,也许那太不清淡了。你刚从大热天里走进来。茶呢?那又太热了。姜汁啤酒,或者是哪种果汁?咱们有什么果汁呀,朱丽叶?”
唐恩说:“除了一杯清水之外别的我什么都不需要。那就是我最想要的了。”
“不要茶?真的吗?”萨拉连气儿都快喘不过来了,“不过我倒想喝一点呢。你喝半杯总是不成问题的吧。朱丽叶,你说呢?”
在厨房里,独自一人——可以看到艾琳在菜园里,她今天干的是给豆子锄草的活儿——朱丽叶怀疑沏茶只不过是一种计策,好让她退出房间让他们能私下里讲几句话。几句悄悄话,没准还是私下里专为她做一次祷告?这个想法让她觉得很不舒服。
山姆和萨拉从未属于过任何一个教派,虽然在他们刚刚来到此地的时候,山姆对别人说过,他们是“德鲁伊特”人⑦ 。于是便有流言说他们所属的教派是本镇所没有的,接下去就又发展到更高一级,说他们是什么宗教都不信的。朱丽叶自己短时期参加过圣公会的主日学校,那主要是因为她有一个圣公会教派的好朋友。山姆在学校里从未反对过念《圣经》或是每天早上念“主祷文”,正如他从未反对过唱《主佑女王》一样。
“有时候你得把头伸出去,有时候却没有这个必要,”他这样说过,“在这个方面你让着他们一点,说不定等你给孩子们讲些物种进化的知识的时候,就不会受到追究了。”
萨拉一度对巴哈教派⑧ 非常着迷,不过朱丽叶相信她的这种热情已经消退了。
她煮了够三个人喝的茶,又从食柜里找出一些苏打饼干,另外还找出了萨拉遇到特殊场合总爱拿出来用的那只黄铜托盘。
唐恩接过一只杯子,迅速地喝下了她没忘记带来的冰水,但是对于饼干,他却摇了摇头。
“我没法吃这个,谢谢。”
他的话里似乎有什么特殊的含意。好像是神的意旨不允许他吃似的。
他问朱丽叶住在什么地方,西海岸的气候有什么特点,她的丈夫是做什么工作的。
“他是个捕虾的渔民,不过他事实上不能算是我的丈夫。”朱丽叶情绪很好地说道。
唐恩点点头。嗯,是的。
“那边海上风浪很大吧?”
“有时候是的。”
“鲸鱼湾。这地方我以前未曾听说过,不过从现在起我会记住它的。
你们在鲸鱼湾去的是什么教堂呢?”
“我们不去。我们不上教堂。”
“是附近没有你们想上的那个教派吧?”
朱丽叶微笑着摇了摇头。
“根本就没有我们要上的那种教堂。我们不信上帝。”
唐恩把杯子放回碟子的时候发出了轻轻的嗒的一声。他说,他听到有人这样说觉得很难过。
“听到这样的说法我真的很难过。你们持有这样的看法有多久了?”
“我不知道。就在我认真地考虑过这个问题之后吧。”
“你母亲告诉我你有一个孩子。一个女娃娃,对吗?”
朱丽叶说,是的,她有。
“那么她就从来也没有受过洗礼吗?你们想让她长大成为一个异教徒吗?”
朱丽叶说她,希望有一天,等佩内洛普长大后她自己会作出决定。
“不过,我们是有意在不受宗教影响的情况下将她抚养成人的。是的。”
“那太可悲了,”唐恩轻轻地说道,“对于你们自己来说,这是很可悲的。你和你的那位,不管你们是怎么称呼的,你们竟决定要拒绝神的恩典。嗯。你们是成年人。可是不让你们的孩子得到,那就跟不向她提供营养一样了。”
朱丽叶觉得自己的镇静快要维持不住了。“可是我们不相信呀,”她说,“我们不相信有神的恩典。这不是不给她营养,而是不让她在谎言中长大。”
“谎言。全世界千百万的人都相信的,你却称之为谎言。你不觉得自己过于狂妄了吗,居然称上帝为谎言?”
“那千百万人并不是相信,他们仅仅是上教堂罢了,”朱丽叶说,她的声音在一点点地变得激动,“他们仅仅是没有去深究。如果真的有一个上帝,我的头脑也是上帝给的,难道他同时又希望我不用头脑去思考吗?”
“而且,”她说,努力想让自己镇定下来,“而且,还有千百万人相信着旁的什么。他们相信佛,比方说。因此怎么能因为有千百万人相信就能确定这是真的呢?”
“基督是活着的,”唐恩不假思索地说,“佛却不是的。”
“那不过是一种说法罢了。那又有什么意思呢?我看不出有什么证据说明这二者当中哪一个是活的,就目前而言。”
“你看不见。可是别人是看见了的。你可知道亨利·福特,亨利·福特二世⑨ ,世人想要的一切他全都有,然而他却每天晚上跪下来向上帝祷告,你难道不知道吗?”
“亨利·福特?”朱丽叶喊道,“亨利·福特?亨利·福特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争论沿着这类争论必定会走的老路在往前发展。牧师的声音一开始与其说是愤怒的还不如说是悲天悯人的——虽然始终表现出铁皮包着般的坚定信心——现在却一点点变成尖厉与训斥式的了。而朱丽叶呢,一开始还能如她所设想的那样,用软中有硬、讲道理的抗争方式——平静、慧黠,甚至彬彬有礼得让人生气——现在却变成了冷酷和刺人的狂怒。双方都在为自己提出论据与理由,可它们其实于事无补,徒然进一步激怒对方。
这段时间里,萨拉在一点点啃着一片苏打饼干,甚至都没抬起头来看他们。时不时她会打个冷战,似乎他们的话刺着了她,其实他们根本不在她注意的范围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