播 弄|TRICKS(第5/7页)

“什么要求?”

“你仍然得穿同样的衣服。穿你的绿裙子。你的头发也仍然得是这个样子。”

她笑了。“这样你才能认出是我。”

“是的。”

他们已经走到月台的尽头了,于是他说:“注意脚底下。”接着又问:“没问题吧?”这时他们下到了砾石地上。

“没问题。”若冰说,声音里打了一个顿,一来是因为觉得地面有些不平,二来是因为此刻他扶住了她的双肩,接着那双手又一点点移到了她光着的手臂上。

“重要的是我们相遇了,”他说,“我是这样想的。你也这样想吗?”

她说:“是的。”

“是的。是的。”

他把双手滑向她手臂的内侧,抱住了她的腰,抱得紧了一些,他们吻了又吻。

这是通过接吻的对话。微妙、让人着迷、无所畏惧,也改变着一切。当他们停下来时两人都在颤抖,他好不容易才使自己的声音正常下来,试着用务实的口气说话。

“我们不写信,写信不是一个好主意。我们只要互相记得,明年夏天我们将重新见面。你不用通知我,来就是了。如果你的感觉还没有变的话,你来就是了。”

他们能听到火车的声音了。他扶她上了月台,然后就再也不触碰她了,仅仅是急急地走在她的身边,一面摸索着口袋里的什么东西。

就在他们分手之前,他交给他一张折起的纸。“这是我们离开店铺之前我写下的。”他说。

在火车上,她念出了他的名字。丹尼洛·阿德齐克。还有这几个字:比捷洛杰维奇,我的村庄。

她离开火车站,行走在黑暗、浓密的树荫底下。乔安妮仍未上床。她在玩单人纸牌戏。

“很抱歉,我错过了早一班的火车,”若冰说,“我吃过晚饭了。我吃的是斯特柔伽诺夫。”

“我都闻到它的气味了。”

“我还喝了一杯红酒。”

“这我也闻出来了。”

“我想我要立刻上床了。”

“我想你最好这样。”

我们披祥云,若冰拾级上楼时一边这么想,来自上帝身边,那本是我们的家园。⑥

这是多么愚蠢呀,简直都是在亵渎神灵了,如果你相信有渎圣这样事情的话。在火车月台上任别人亲吻,而且被通知一年之后报到。如果乔安妮知道这事,她会怎么说呢?一个外国人。外国人才会捡拾没人要的女孩呀。

好几个星期两姐妹几乎不说话。接着,看到没人打电话来也没有收到什么信,若冰晚上出去也只是去图书馆,乔安妮放心了。她知道有了点儿什么变化,但她觉得不至于太严重。她开始跟威拉德说笑话了。

当着若冰的面她说:“咱们的小姑娘在斯特拉特福有了奇遇了,你知道吧?哦,是的。我告诉你。回到家来一股酒味和戈辣什⑦ 的气味。你知道像什么味儿吗?呕出来的东西呀。”

她猜想也许是若冰去了一家古里古怪的餐馆,那儿菜单上有几道欧洲菜肴,她没准还要了一杯红酒,自以为是个见过世面的人物呢。

若冰是上图书馆去查阅有关门的内哥罗的材料的。

“两个多世纪以来,”她读到这样的介绍文字,“门的内哥罗人持续地反抗土耳其人与阿尔巴尼亚人,这对他们来说几乎是男子的全部责任。

(门的内哥罗人因此以自尊心强、好勇斗狠与疏于生计而著称,最后这点在南斯拉夫常被引为笑谈。)”

究竟是哪两个世纪,她就查不出来了。她读到关于国王们、大主教们、历次战争和谋杀的事,也读到了最伟大的塞尔维亚语诗歌《山中的花环》⑧ ,出自于一位门的内哥罗国王的手笔。她读了,却几乎连一个字也没能记住。只除了那个名字,门的内哥罗真正的名字,但是她不知道CrnaGora要怎么发音。

她看了地图册,连找到这个国家都很困难,但是总算在一把放大镜的帮助下得以知道几个城市的名称(没有一个叫比捷洛杰维奇的),以及像莫拉查和塔拉这样的河流,另外还看到似乎无处不在的山脉的阴影图示,只在一个叫泽塔河谷的地方才没有。

她为何要下功夫去查究,理由很难说清,她也没有试着去解释。(虽然,她出现在图书馆而且如此专注,自然是被人注意到了。)她之所以必须这样做——并且她至少是做成了一半——就是要把丹尼洛置放在一些真正的地方和一段真正的历史之中,这样就能让她想到,自己刚刚得知的这些名字必定是他所熟悉的,这段历史必定是他在学校里学习过的,有些地方必定是他小时候或青年时期去过的。而且说不定现在正在被他访问着哪。当她用自己的手指抚触着某个印出来的地名时,没准触碰到的正是他此刻所在之处呢。

她还试着通过查书和看图表来了解钟表制造的事,不过在这方面并没能取得什么进展。

他总是如影随形似的依附着她。她睡觉醒来时就想到有他这么个人,工作间歇也会想到他。圣诞节万众欢腾时她会想到东正教的活动方式,那是她在书中读到过的,须髯大大的司铎们身穿金色法衣,蜡烛高烧,香烟袅袅,深沉的外语吟唱着哀悼的圣歌。寒冷的天气和一直结到湖中心的冰使她想起了山区里的冬天。她觉得好像她是被遴选出来,充当与世界的那个奇异部分的联系,是被遴选出来承受一种特殊命运的。这些是她挑出来专为自己而用的词语:命运、爱人,而不是男友、情人。有时候她想到他说到进出那个国家时的那种故意显得轻松、欲言还止的口气,直替他担心,生怕他卷入了某种阴暗的谋略、电影般的布局与危险中去。他决定不通信说不定还是件好事。不然的话,她的生命便会完全销蚀到构思、写信和等待来信这上面去了。写信与等信,等信与写信。自然,还有担心,生怕信收不到。

她现在任何时候都有所依托了。她感觉到有一种光芒在照亮着她,照着她的身体、她的声音以及她在做着的一切事情。这使得她走起路来也与平时不一样,无缘无故也会微笑起来,对待病人也体贴入微,异乎寻常。她觉得那是她的愉快:能在同一时间内既惦念着一件事,又做她的日常工作,或者和乔安妮一起吃她的晚饭。那面什么都没挂的墙,透过百叶窗,一行行的光线映照在墙上。那些杂志的粗糙纸页,上面的插图是老式的线条画,而不是照片。那只厚重的粗瓷碗,周围有一道黄圈,他用这碗给她盛了斯特柔伽诺夫。朱诺鼻吻上的巧克力颜色,它那细细的却很结实的腿。还有街上那凉爽的空气,市政园林部门花坛上飘过来的香气,河边的路灯,以及围着它们横冲直撞与盘旋的一群群小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