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7/8页)
“我自有我的战斗方式。”
“呃?”
多田大感意外,又看了一眼老冈,却见他尽管假装一言九鼎,眼里依旧闪现出带着几许湿润的光亮。哪里还是老兵,完全就是一个心怀叵测的现役别动队队员的样子。
心中生出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
也许是看出了多田的担忧,老冈朝他羞涩地笑道:
“呀——我也就这么一说。觉得跟演电影似的,很酷,嗯?”
绝对是撒谎。但是,多田决定佯装浑然不觉地告辞:
“那么,再见了。有什么事的话,请打电话。”又怕被叫出来干一些离谱的事情,所以也没忘加上这样一句,“可能的话,请选要打扫庭院或者整理储藏室的时候。”
“嗯,好,再见。”
老冈一如既往毫不客气地关上了玄关的拉门。
便利屋这门生意的关键所在,便是尽量避开地雷。多田向右转,穿过黑暗的庭院朝门口走去。
便利屋需要进入别人家中工作,多数情况下必然会窥见委托人及其家人的私事。
譬如,受一对老夫妻委托替他们大扫除的时候。多田在大衣柜背面发现了几张照片。那是在旅游地拍的快照,“丈夫”显然是另一名高龄男子,太太亲昵地倚靠着他。
太太就和丈夫一起待在隔壁的茶室,多田不经意地朝那边张望;也许是太太也同样有意无意地关注着多田的动向吧,于是四目相接。见多田手上拿着照片,太太面颊的肌肉微微抽动,近似于笑的样子。
多田佯装若无其事,将照片放回衣柜背面。
在多田工作的现场,掩埋着无数枚炸弹,既有被巧妙加以隐藏的,也有仿佛叫着嚷着希望被找到的。
假如把所有地雷一枚一枚地踩爆,他就自身难保了。但求按照一成不变的步调,一脸若无其事、毫发无伤地通过雷区——多田是这样想的。
至于老冈是否在策划什么行动,跟他多田无关。不对顾客的事情探头探脑,是便利屋的必备素养。
“话说回来,”行天打断了多田的思考,“末班车都走了,我们怎么回去啊?”
对呀,今天没开小皮卡过来。完全把这事给忘了。
“当然是走回去。”怕被发现自己忘了这事,多田沉着地断然说道。
“什么?走着去站前的话,得花个把钟头呢。乘出租车回去吧!”
“乘一趟出租车,得花一千五百多日元呢。”
“偶尔乘一趟不行吗?我已经累死了。”
“你明明就只是坐在长凳上而已。”说归说,其实多田也已经耗尽了走回去的气力和体力,“但是,这条街上很少有出租车经过。”
“你拿着手机是干吗的?打到查号台问一问,叫一辆不就行了?”
也对。因为基本上不坐出租车,竟然想不到这一点。
就在他俩站在院子中央七嘴八舌的时候,玄关的拉门开了,老冈探出头来:“吵死了!你们怎么还在那儿!”
“对不起,能让我们等到出租车过来吗?”多田说。
即便煞费苦心地试着认真思索有关便利屋的理念,终究也毫无结论。向来如此。
给横滨中央交通旗下的出租车公司打了电话,被告知“请等十来分钟”。似乎很不凑巧,放到山城町的出租车,一辆也没有。这一带只有住宅和田地,也难怪。
多田和行天并肩在冈家的外廊上坐下了。不知为何,老冈也陪他们俩待在外廊上。
“天冷,您进屋去吧。”多田劝道,可老冈没动弹,抱怨说,“死横中,连出租车也吊儿郎当!”
冈夫人善解人意地给他们端来热茶。把三个带茶托的茶杯放到外廊上后,冈夫人朝他们微微一笑,接着一言不发地返回室内。她的眼睛仿佛在说:“老头子老给你们添麻烦……”
这位如此讲究常识且温和的女性,究竟是哪里弄错了,才会跟老冈结婚的?每回来冈家必定感到的疑问,今晚也在多田心中产生了。老冈和冈夫人不只是结了婚而已,他们还让家庭生活美满地持续下去。
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当真多种多样且充满谜团。身为便利屋,他走进了许许多多个家庭,见识过形形色色的夫妻、情侣及亲子关系,没有一个形式是相同的。
就好比黏菌。时时刻刻变换身形,时而黏贴,时而分离;甚至还有些蠕动的尚未被发现。
多田、行天和老冈三人喝着茶眺望庭院。但庭院已隐没在夜色中,几乎一无所见。
从起居室的窗户漏出的灯光,映得小石子微微泛白;院里叶子凋零的树木,将瘦骨嶙峋的手指般的枝条伸向黑暗的空中;有几颗星星在眨眼;从三人口中漏出的白色气息淡淡地飘散。
也许是时间晚了的缘故,马路上汽车开过的声音也只是偶尔听闻。他们坐在这寒冷静谧的空气中,唯一的依靠便是握在手中的茶杯的热量。
“说起来,”一味的沉默也叫人发窘,多田于是找起了话题,“马路对面变成农田了呢。以前来的时候好像是停车场。”
“啊。”老冈像是从梦的世界返回一般,眨了眨眼,“那是——我们家的土地。”
“那边也是?我看这一带没有哪个地方不是冈先生的土地吧?”
“哎,都是过去啦。如今已经卖掉相当多了。”老冈说着把茶杯放回茶托,“对面的土地是租出去的。”
“租给‘家庭与健康食品协会’?”行天从旁问道。
“对对。我记得就是那样的老长一串名字。”
据老冈回忆,他们租借土地用作农田,是从去年秋天开始的。
“作为停车场出租,实际收入少,所以我就想,干脆盖幢公寓吧。”
择日不如撞日,老冈当即联络相关公司,请他们铲除了停车场的水泥地面。在那个阶段,公寓的图纸自不必说,连该如何筹措资金也还统统没定。多田不禁愕然:果然是急性子老冈的行事风格。
“其实,建筑物这东西,在考虑‘该怎么样弄好呢’的时候是最叫人开心的。”老冈辩解道,“我想啊,要是钱不够,改种板栗或者梅树就行了,所以风风火火地就干了。”
原先的停车场在地面裸露的状况下闲置了一段时间。听说夏天割杂草颇费了一番辛苦。多田心想,这种时候才应该叫我嘛,而不是什么监视公交车的运行状况。
“后来,那个蔬菜团体就来表示‘希望将它用作农田’了。说是适合农田的土他们自己会运过来,况且提了一个好价钱,所以我就说:‘这样的话,用吧!’”
“大概多少?”行天提了一个冒失的问题。
“赶得上停车场的车位几乎停满以后的租金吧。”老冈喜形于色道,“实际上,那个停车场只有两成车位签了约,所以我是谢天谢地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