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10/11页)
“那份合约,是三峰女士您提出来的吗?”
“一半一半。我只说过‘一旦成功怀孕,就要马上离婚’,提出‘孩子出生后不见孩子’这个条件的,是小春。”
不过,凪子打从心里感到:“小春大概是有所顾虑,才说‘不见’的吧?”因为对待怀孕的凪子,行天破天荒地发挥了积极性。据说凪子因此曾尝试提出变更合约内容。
“说是说合约,可原本就是口头约定。我就说:‘想见的时候,欢迎随时来见孩子。’”
“行天没有点头同意吧?”
“是。他说‘我不要见’。”凪子叹了口气,“仔细想想,感觉上小春不是单纯说‘不见’,而是说‘我认为这样更好,所以不见’。”
“为什么不见更好呢?”
“这个……”凪子稍显失落地摇摇头,“也许小春早就知道,一旦得知春的存在,他父母就有可能来说要把孩子领回去抚养。事实上,后来真的发生了,这件事,多田先生也知道吧?”
知道。
是前年的事。行天从公司辞了职,孑然一身回到了出生地——真幌市,为了解决自己的父母在跟凪子和春接触后惹出的事端。不,怕是决定杀掉父母的心都有了——多田和凪子都这样想。行天甚至令人觉得,他似乎跟父母相当疏远,也不喜欢父母的影响波及近旁。他对父母的感情,或许可以说是憎恨、惧怕。
行天父母似乎察觉他要来,便逃也似的搬了家。之后,多田与无处可去、坐在公交车站上的行天重逢了,那还是高中毕业以来的首次重逢。从那时起,他就在事务所赖到现在。
只要那天晚上没撞见行天,我就已经过上稍微平静点的日常生活了吧!多田再次忍不住诅咒起自己的坏运气。
“行天的父母是怎么样的人?”
“我跟他们只是在电话里聊过几次,所以不太清楚。有些古怪这一点,好像没错。”
“唉,因为行天也相当古怪啊!”多田硬是带着几分嘲讽说。
“小春不古怪。”凪子责备他说,“他只是偶尔想这想那地想得多了点,做出的反应跟别人有点不一样罢了。”
所以才叫“古怪”,不是吗?多田心想。周围的怪人率实在过高,从比例上说属于少数派的多田反倒险些要被认定为“怪人”,环境如此,笨拙的反驳还是作罢吧。
“对于我伴侣和我而言,小春是一个特殊的人。当春的生命在我的胎内凝结、发育期间,我伴侣和我,还有小春,联结得非常紧密,就像无可替代的朋友那样,就像关系非常好的兄弟姐妹那样。您觉得奇怪吗?”
爱情、结婚申请书,还有令人惬意的不加干涉,想必曾经恰似一股微弱的电流流过两个女人和一个男人中间吧。
“没有,我也觉得能理解。”
多田说。在不含恋呀爱的这类感情的前提下,拼命地为行天辩护的凪子,看起来挺可爱的。确实就像一个保护不争气的弟弟的姐姐。
“小春他欢欢喜喜地看着我和我的伴侣为了即将出生的孩子做各种准备,或者由于意见不合而争吵,而且他还说:‘能由凪子女士你们养育的孩子,肯定很幸福吧!’”凪子的视线落到了矮几上,“当时那个平和的声音,我大概一辈子也忘不了吧。小春不知道为什么,好像认为自己不适合养育孩子。”
如果让他从适合不适合中二者选一,那自然是选择“不适合”更稳妥。回想起行天此前的一言一行,多田打从心底里赞同行天的自我评价。不过,看来又会遭到凪子的责备,于是他做出将默不置评贯彻到底这一英明的判断。
行天家原来应该就在冈家附近。该不该调查一番呢?如果向附近的居民打听打听,说不定就能弄清楚行天家的亲子关系。
将这事作为研究事项记在头脑的一个角落之后,多田决定再次投入当前的难题中。
“三峰女士,听了您的话,我越发觉得要让行天同意代为照看小春,是极其困难的。”
“我就是想拜托您千万想想办法,才特地前来拜访的。”
凪子将坚如磐石的意志推到了前面。这个实在离谱的要求,反而容不得他缩回手脚。面对这堵磨得滑溜溜的岩壁,多田绞尽脑汁,不知该如何攀登才好。
沉默落在了多田便利屋的事务所内。
过了一阵子,凪子开口说话了:
“也许我太过拘泥于正面进攻打法了。”
感觉到她有让步的迹象,多田探出身去。没准她能放弃?
“只要不说春是春就好了,您说呢?”
凪子笑着提议道。多田陷进了沙发里。
“这样不行,绝对要露馅。”
“哎哟,怎么会?小春可一次也没见过春呀!”
“第一,小春长得像行天;第二,别看行天那副德性,直觉可相当敏锐。说到底,一叫小春的名字,马上一记本垒退场。”
“小春可知道春的名字?”
“到底是自己的女儿,当然知道吧。”
“我觉得好像没跟小春讲过。多田先生,您告诉过他?”
听到她带着责问的语气,多田感到招架不住了。虽说这种事不会一一记得清清楚楚,可想必多半说过孩子的名字。因为在这之前,他是在认为行天“当然知道女儿的名字”的前提下和他交谈的。
凪子叹了口气,像是说“没办法”。
“在请您代为照顾期间,您可以改用别的名字来喊春,没关系的。”
“这可是侵犯小春的人权啊!给幼儿造成混乱怎么办?”
“那么,就跟小春撒个谎,跟他解释说‘春’是爱称,本名叫‘春香’?”凪子说到这里站起身来,“哎哟,都到这时间了!”她一边轻轻抻平裙子上的褶皱,一边朝事务所的门口走去。
“等日子临近了,我再和您联系。”
“等等,请等一下!”多田慌忙追上去拦住她,“靠刚才那套作战方案,没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凪子已经打开门,她扭头望着多田问:
“怎么说?”
“行天与其说是‘因为是自己孩子才发怵’,倒不如说他是‘对全体孩子发怵’。”
“这一点请您说服他。”
凪子带着完美的微笑说,俨然一副嘱咐暴饮暴食引起腹痛的患者“请多保重”的医生面孔。
门关上了,多田一人留在了事务所内。
“怎么办?”
悄然呆立了一会儿,估计行天该回来了,多田果断地振奋起精神开窗换气,把茶杯洗好擦干收进橱柜。怎么活像一个“赶在妻子回家前努力消灭外遇罪证的丈夫”?!多田觉得自己真是可怜。
正当他关上窗,心潮难平地在沙发上坐下时,行天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