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荒野侦探 1976—1996(第28/110页)

但一切跟汉斯的描述相差甚远,因为由他掏钱,我们就继续穿过林地,最后看见一个标志,上面有一颗孤单的蓝色星星从松树枝中伸出来。我不记得当时是什么时候了。我只知道天色已经很晚,汉斯在一根挡在路上的横杆前刹住车时,我们所有的人,包括小乌多都醒来了。这时我们看见有个人或者人影提起横杆,汉斯下了车走进营地办公室,那个放我们进去的男子跟在后面。片刻后他又出来靠在司机座的窗边。他带来消息说营地已经没有帐篷出租了。我们迅速算计了一下。艾瑞卡、史蒂夫和约翰没有帐篷。不过休和我都有。我们商量好艾瑞卡和我可以睡一顶帐篷,史蒂夫、约翰、休可以睡另一顶。汉斯、莫妮可和男孩睡在休旅车里。后来汉斯又回到办公室,签了几份协议什么的,然后坐到方向盘后面。那个让我们进去的男子骑着一辆小小的自行车,把我们带到幽灵般的街上,街的两侧全是旧的休旅车,最后来到营地一角。大伙都累得要命,很快就全部睡着了,连澡都没有冲一下。

第二天我们在沙滩上玩了一整天,晚上吃过饭后又上营地酒吧的露台去喝酒。我到那里时,休和史蒂夫正跟我们头天晚上见到的那个看门的聊天呢。我挨着莫妮可和艾瑞卡坐下,打量着四周。酒吧可谓营地的忠实写照,里面空空荡荡。三根巨大的松树从水泥中长出来,有些地方树根把地板都提起来,好像是块地毯。有一刹那我纳闷自己究竟在那里干吗呢。一切似乎都没有意义。晚上某个时候,史蒂夫和那个巡夜的开始朗读起诗来。史蒂夫在哪儿找到这些诗的?后来,又有些德国人加入我们一伙(他们给我们买了一轮饮料),其中一个模仿唐老鸭惟妙惟肖。到了那天晚上快结束的时候,我记得看见汉斯与那个巡夜的争论起来。他用西班牙语说着,似乎越说越生气。我看了他们一会儿。有那么一刻我想他都快要哭了。那个巡夜的似乎很镇定,或者至少没有挥舞着胳膊做出疯狂的动作。

第二天我游泳的时候还没有从昨晚的宿醉中恢复过来,我见到他了。沙滩上只有他一个人,他坐在沙子上,穿得严严实实,在读报纸。我从水里出来后向他招了招手。他望着我回应性地招了下手。他样子很苍白,头发乱得一团糟,似乎刚刚睡醒。那天晚上,我们无事可做,就又一块上酒吧了。约翰想在点唱机里选一首歌。艾瑞卡和史蒂夫独自坐在桌子的不远处。昨晚在一块玩的那几个德国人已经走了,我们成了露台上惟一的几个人了。过了会儿,那个巡夜的来了。早晨四点时只剩下休、巡夜人和我。后来休也走了,我和那个巡夜人出去做爱。

他过夜的那个小屋窄得连个孩子或者侏儒都无法躺直了。我们试着坐在膝上做爱,可是特别不舒服。后来我们又试着坐在一把椅子上做。最后连我们都笑了,没有搞成。太阳出来时他陪我走到帐篷前,然后就走了。我问他住哪儿。巴塞罗那,他说。我们可以一起去巴塞罗那,我说。

第二天那个巡夜的早早就来到营地,距他值班的时候还远得很呢,我们一起在海滩上玩了会儿,然后步行去卡斯特戴菲尔斯。那天晚上我们所有的人又齐聚露台,但酒吧很早就打烊了,可能还不到十点。我们看着像是避难者。汉斯开着休旅车去买面包,然后莫妮可给大家做了份意大利香肠三明治。趁着酒吧没关门我们买了啤酒。汉斯把我们召在他的桌子周围说,过几天我们继续往巴伦西亚赶。我在尽力为大伙做事,他说。这个营地快完了,他又说,盯着巡夜人。那天晚上点唱机没有开,汉斯和莫妮可拿出一部卡式录音机,我们听了会儿他们喜欢的音乐。后来汉斯和那个巡夜人又开始争执起来。他们讲的是西班牙语,但汉斯又频频地把他说的翻译成德语给我听,还不时点评那个巡夜人看事物的方式。我觉得这种聊天乏味得令人吃惊,我索性不理他们了。但是,我跟休跳舞的时候,又不时地回头看着他们,汉斯跟昨晚似的好像马上又要哭出来了。

你猜他们在谈论什么呢?休问。可能是些愚不可及的事儿吧,我说。这两个人互相挺讨厌对方,休说。他们几乎不认识,我说,可是后来我又想了想他的话,觉得他说的没错。

第二天早上九点前,那个巡夜的到帐篷里来找我,我们在卡斯特戴菲尔斯乘火车去了西特格斯。我们在那个镇上玩了一天。我们在沙滩上吃奶酪三明治时,我告诉他,去年我给格雷厄姆·格林写过一封信。他似乎很吃惊。为什么给格林写信呢?他问。我说,我喜欢格林。他说,我没有这么想过,我还有很多东西要学。你不喜欢格林吗?我问。我读的他的东西不多,他说。你在信里都对他说了什么?我跟他说了我的生活和牛津的情况,我说。我读的长篇不多,他说,但读了很多诗。他又问格林回我信了没有。回了啊,我说,他的回信很短但挺客气。西特格斯住着一个我们国家的小说家,我拜访过一次,他说。哪位小说家?我问,不过我可能应该省点麻烦,因为我几乎没有读过拉美小说家的东西。那个巡夜的说了一个名字,我忘了,又说这个小说家像格林一样对他挺好。那你干吗去看他呢?我问。我不知道,他说,我跟他没有什么可说的,其实我几乎一次都没有张过嘴。你在那里自始至终一句话都不说?我不是一人去的,他说,我跟一个朋友一块去的,主要是他说。难道你没有向你很喜欢的小说家说一句话吗?你没有向他提任何问题?没有,巡夜人说,他似乎很压抑,而且有点小病,我不想打扰他。我不信你没有向他问一句话,我说。他问了我些什么,巡夜人说,然后好奇地打量我。问了什么?我说。他问我是否看过一部根据他的长篇小说拍的墨西哥电影。你看过吗?其实,我看过,他说,我碰巧看过这部电影,也很喜欢。问题是我没有读过这部小说,所以我不知道影片在多大程度上忠实于原作。你对他说什么了?我问。我没有告诉他没有读过小说,他说。可是你告诉他看过电影,我说。你认为呢?他说。这时我想像他坐在那位长着格林面孔的小说家对面,我想他什么也没有说。你没有告诉他,我说。我告诉他了,他说。

两天后我们收拾行李去巴伦西亚。我跟巡夜人告别时心想这也许是最后一次见他了。我们驱车出发,该我坐在汉斯旁边,跟他聊天时,我问他们争论什么了?你不喜欢他,我说。为什么?汉斯沉默片刻,这对他来说是很罕见的,琢磨着如何回答我。后来他只说了一句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