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荒野侦探 1976—1996(第6/110页)
阿尔韦托·莫尔,皮塔戈拉斯大街,纳瓦特区,墨西哥城联邦区,1976年4月。
在某种意义上,路易斯说的没错。我姐姐完全是个疯子,没错,可是她很有魅力,才二十二岁,比我大一岁,是个非常聪明的女人。她马上就要从医学院毕业了,她想做个儿科专家。她可不是什么天真无邪的女孩。我们从一开始就有必要清楚这点。
其次,在墨西哥城的大街上,我开车的速度并没有像闪电一般。那天我开的那辆蓝色道奇是我妈妈的,只要开上那辆车,我总是小心翼翼。呕吐的事完全可以谅解。
第三,普雷亚波在泰皮托,后者相当于一个战区,一个三不管地带或者铁幕的背面。最后,舞池里几乎打起来,可我什么也没看见,因为我坐在桌边跟乌里塞斯·利马聊天。据我所知,玛亚10号小区没有夜总会,我姐姐可以作证。
第四,也是最后一点:我没有提到波德莱尔。我想,是路易斯说到波德莱尔、卡图尔·芒戴斯甚至雨果的。我什么也没说。我觉得听着像兰波的诗,但我什么也没说。相信你听明白了。
另外,本能现实主义者的行为没有我们担忧的那么可怕。我以前没见过他们,只是听说而已。大家都知道,墨西哥城是个只有一百四十万人的小镇。他们给我的印象还是比较正面的。那个叫卢西欧斯·思肯的老想调戏我姐姐,可怜的傻瓜。另外那个家伙,莫克特苏马·罗德里格斯(不是库奥特莫克)也使出浑身解数。那天晚上的某个时候,他们甚至以为夺得了些许地盘。此景堪哀,但也不无甜蜜之处。
至于乌里塞斯·利马,他给人的印象总是很高傲,他的法语也讲得不错。他还讲了个很精彩的故事,跟兰波的那首诗有关。他说《失窃的心》是一首自白诗,描写了兰波从查尔维尔到巴黎的一次旅行经历。兰波旅行(徒步!)途中路遇一群醉醺醺的士兵,他们先是嘲笑诗人,然后就要过来对他动粗。坦率地说,这是一个非常粗俗的故事。
不过还不止于此。据利马说,那几个士兵或者至少他们的头目,那句“我的心被一位下士覆盖”里的“下士”,是法国侵略墨西哥的老兵。当然,我和路易斯都没有追问他这么说证据何在。但我对这个故事颇感兴趣(跟路易斯不同,他更感兴趣的是我们身边发生或者没有发生什么),想多了解一些。后来,利马告诉我,在1865年,李布雷奇上校手下的一支纵队,本来驻扎在索诺拉的圣特雷萨,没有再发回战报失去了联系,因此为在墨西哥东北部执行任务的部队提供后勤保障的物资集散中心指挥官埃伊多克思上校,向圣特雷萨派出一支三十人的小分队。
这支小分队由劳伦特上尉、罗瓦切中尉和冈萨雷斯指挥,后者是墨西哥的一个无政府主义者。据利马说,次日行军途中,这支小分队来到圣特雷萨附近一个叫维拉维西奥萨的小镇,但始终没有与李布雷奇的纵队取得联系。除了罗瓦切中尉和在这次行动中死掉的三个士兵,剩下的所有的人在镇上惟一的小客栈吃饭时悉数被捕,其中有一个人就是后来的“下士”,当时还是一个二十二岁的新兵。那几个囚犯被麻绳捆着带到维拉维西奥萨镇的军队指挥官和镇里的一群头面人物前。这个指挥官是个混血儿,同时对英诺森西奥和埃尔洛克负责。这些头面人物都是些上了年纪的农民,大多数都光着脚丫子,他们盯着这些法国人审视了会儿,然后就躲到一个角落商量该怎么办。半个小时后,明显对立的两派经过艰难的讨价还价,他们把这几个法国人带到一个带顶的畜棚里,除掉衣服和鞋子,很快,抓捕者们就来强奸和折磨他们。
午夜时分,他们割了劳伦特上尉的喉咙。冈萨雷斯中尉和两个中士、七个士兵被带到大街上,几个骑着这些士兵带来的马匹的模糊人影借助火把刺死了他们。
黎明时分,那个未来的“下士”和另外两个士兵设法挣脱镣铐,在墨西哥境内四处逃窜。没有人在后面追他们,但最终只有那个未来的“下士”活了下来把这段故事说了出来。他在沙漠游历了两个星期后来到埃尔塔约。他乔装打扮,在墨西哥一直待到1867年,然后随巴萨伊内(或者当时指挥这帮法国兵的什么人)的部队回到法国,他们从墨西哥撤回,扔下那位皇帝自生自灭。
卡洛斯·蒙西瓦伊斯,沿着圣波恩附近的马德罗大街行走,墨西哥城联邦区,1976年5月。
不存在什么伏击,没有什么暴力事件,没有这种东西。两个年轻人可能还不到二十三岁,都留着极长的头发,比其他任何诗人的头发都长(我可以以每个人头发的长度为证),他们决不承认帕斯有任何优点,洋溢着充满孩子气的固执,不喜欢就是因为不喜欢,全心全意地想否定别人一望而知的特点。有时一念之差(我想是精神上的),他们让我联想到何塞·奥古斯丁[4],想到古斯塔沃·萨因斯[5],但绝没有那两位杰出小说家的横溢才华,事实上他们什么都没有,没有钱付我们喝的咖啡(还得我来付),言之无物,没有原创的思想。不过是两个迷茫的灵魂,两只空空荡荡的容器而已。至于我自己,我想不仅仅是慷慨(咖啡不论)了。有时我甚至建议乌里塞斯(我想不起另外那个的名字了,我想是阿根廷或者智利人)应该写一篇我们一直讨论的帕斯作品的书评。如果真写得不错,我对他说,特别强调了不错这个词,我会发表的。他说好吧,他会写的,他会把文章带到我家里。我说你别带到家里了,我母亲见了你说不定会给吓着的。我不过是开个玩笑。可是他们却满脸严肃地(不带一点微笑)接受了,说会通过邮件寄来。我一直还在等着呢。
2
阿马德奥·萨尔瓦铁拉,委内瑞拉大街,宗教审判广场附近,墨西哥城联邦区,1976年1月。
噢,塞萨雷亚·蒂纳赫罗,我说,你们在哪儿听说她的,小伙子们?其中一个说他们想写一篇关于尖锐主义者的文章,他们走访过吉尔曼、阿克莱斯和马普莱斯·阿尔塞,读遍那个时期所有的杂志和书籍,他们在所有那些名字中,那些赫赫英名,那些不再有任何价值,甚至连不快的记忆都算不上的空名中,发现了塞萨雷亚的名字。真的吗?我问。他们望着我笑了,两个人同时笑了,这两个淘气家伙,好像有一种内在的心灵感应,如果这样说有意义的话。我们觉得这个名字很古怪,他们说,她好像是个独一无二的女人,很多文献都提到她,全都说她是个优秀的诗人。一个优秀的女诗人?我说,你们在哪儿读过她的作品?我们没有读过她写的任何东西,他们说,任何书刊都不曾发表过,这反而激起了我们的兴趣。怎么让你们感兴趣的,小伙子们?来说一下你们的感想。大家都在称赞她或是诋毁她,可是却没有任何人出版过她的作品。那个智利人说,我们读过冈萨雷斯·佩德雷诺的杂志《人类的运作》、马普莱斯·阿尔塞的先锋派作品目录还有萨尔瓦多·萨拉萨尔的杂志,除了马普莱斯的目录,她的名字不曾在任何书刊上出现过。此外,胡安·格拉迪、埃内斯托·鲁维奥和阿达尔韦托·埃斯科瓦尔都在各自的访谈中提到过她,而且用的是由衷的溢美之词。起初我们以为她是个尖锐主义者,一个追随者,那个墨西哥人说,可是马普莱斯·阿尔塞告诉我们,塞萨雷亚从来不曾参加过他发起的那个运动,不过马普莱斯的记忆或许有误,那个智利人补充了一句。我们不相信这种说法,那个墨西哥人说。马普莱斯记得塞萨雷亚不是尖锐主义者,记得她是个诗人,智利人说。夸夸其谈的小伙子。夸夸其谈的年轻人。两个人还挺心有灵犀的。一阵寒战袭遍我的全身。可是在他丰富的藏书里找不出一首塞萨雷亚写的诗支持他的说法,那个墨西哥人说。一言以蔽之,萨尔瓦铁拉先生,阿马德奥,我们四处打听,我们访谈过李斯特·阿苏比德、阿克莱斯·贝拉、埃尔南德斯·米罗,结果都差不多,谁都对她有点印象,那个智利人说,可谁也没有她写的任何东西可供我们拿来研究。小伙子们,你们的研究具体是什么?接着,我举起手,趁他们回答之前又给灌了些梅斯卡尔龙舌兰酒,然后在手扶椅边坐下,我敢说自己的臀部就像挨在一把剃刀的锋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