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索诺拉沙漠 1976(第5/14页)
这篇文章的其他部分没有多大关注价值。佩佩·阿韦利亚内达谈论的主要是斗牛,说的全是些无法理解或者毫不相干的事情,不过讲得特别平实,听上去没有一点卖弄的意思。有一条非常重要的线索:该报7月10日报道这位斗牛士离开本地(不妨假设是跟他的伙伴一起)前往索诺伊塔,将在那里与耶稣·奥蒂斯·帕切科,来自莫特雷的一位斗牛士同台献艺。这样看来,塞萨雷亚和佩佩·阿韦利亚内达在圣特雷萨待了一个月左右,显然无所事事,不是观赏当地的风景就是窝在旅馆里。利马和贝拉诺说,无论如何,我们现在找到了认识塞萨雷亚的人,对她很熟悉,而且有理由认为这个人还住在索诺拉,不过是跟你永远不了解的斗牛士们住在一起。我提出阿韦利亚内达可能已经死了,他们说我们还可以找到他的家人和朋友们,于是我们又开始寻找塞萨雷亚和那位斗牛士了。他们还讲了奥拉西奥·格拉的一些令人气愤的故事。他们说格拉跟奥克塔维奥·帕斯像极了。考虑到他们跟格拉只相处了那么短时间,我不明白他们怎么会如此了解他呢,可是他们说在索诺拉这个被人遗忘的角落,连他的助手简直都是帕斯助手的摹本。好像在这个被人遗忘的外省,被人遗忘的诗人、散文家、教授们都在模仿着他们的偶像的外界形象。
他们说,起初,格拉很想了解塞萨雷亚·蒂纳赫罗,兴趣盎然,但是贝拉诺和利马介绍了她的作品的先锋性以及这种先锋性在当时多么稀罕后,他的兴趣就逐渐淡了下去。
1月8日
我们在索诺伊塔一无所获。返回时又在卡沃尔卡停留。贝拉诺坚持说塞萨雷亚以这个地方的名字给自己的杂志命名肯定不会纯属偶然。可我们再次发现,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这位诗人曾到过这里。
不过,在埃莫西约报纸的档案库里,第一天我们翻寻时无意中发现了佩佩的死讯。我们在陈旧发脆的报纸上读到这位斗牛士死在阿瓜普列塔的斗牛场,当他准备发动决定性一击时遭到公牛的袭击,在这方面,佩佩·阿韦利亚内达从来都表现不佳,考虑到他的身材有多矮:无论这头公牛的形体有多大,他必须跃起杀了它,但当他跳起时,短小的身体毫无防范优势,很容易遭到这头野兽哪怕最轻微的冲刺的伤害。
他没有撑多久就死了。阿韦利亚内达在下榻的阿瓜普列塔卓越宾馆房间里流血过度身亡,两天后葬于当地公墓。没有举行任何仪式。市长、市政高官以及莫特雷的那位斗牛士耶稣·奥蒂斯·帕切科出席了葬礼,另有若干目睹阿韦利亚内达之死的斗牛爱好者也参加了,想致以最后的敬意。这条报道又引出两三个不好澄清的问题,促使我们去拜访阿瓜普列塔。
贝拉诺说,首先,这位记者也许是道听途说。当然,可能埃莫西约报社在阿瓜普列塔驻有通讯员,他用电报发来记录这场悲剧事件的文稿,但有一点显然是很清楚的(说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就是,这篇报道在埃莫西约被润色、加长、打磨、处理得更文学化。问题是:谁坐在那里守护阿韦利亚内达尸体的?还有个很有趣的细节:斗牛士耶稣·奥蒂斯·帕切科是何人?他的影子似乎总萦绕在阿韦利亚内达身上。他是跟阿韦利亚内达同游索诺拉还是出现在阿瓜普列塔纯属巧合?我们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我们在埃莫西约报社的资料库中没有找到阿韦利亚内达的其他任何消息,好像这位斗牛士一经证实死亡,很快就被彻底遗忘了,毕竟这也很正常。情报线索彻底断了。我们只好又前往位于该市老区、尚有西班牙余韵的家庭酒吧佩纳·皮罗·亚内斯,这里是埃莫西约斗牛术爱好者喜欢聚集的地方。那儿没有一个人了解那个叫佩佩的矮个斗牛士的情况,但是当我们说他活跃于1920年代,又说出他牺牲的斗牛场的名字后,有人向我们提到一个小老头儿对奥蒂斯(又是他)的情况非常熟悉,不过他喜欢的是皮罗·亚内斯,卡沃尔卡(又是它)的苏丹,我们对墨西哥斗牛界迷宫般的羊肠小道一无所知,觉得这个绰号似乎更适合给一个拳击手用。
那个老人名叫耶稣·品塔多,他回想起佩佩,管佩佩叫佩平,他说佩佩从来运气不佳,但也许比索诺拉的绝大多数斗牛士勇敢,也许比锡那罗亚或奇瓦瓦的很多斗牛士都要勇敢,不过他的声名主要是在索诺拉取得的,就是说他是后迁到索诺拉的,如果不是别处的话,然后死在他和奥蒂斯·帕切科、埃弗伦·萨拉萨尔的同场比赛中,1930年5月在阿瓜普列塔举办的盛大狂欢节中身亡。你知道他还有家人吗?品塔多老先生?贝拉诺问。老人说不知道。你知道他跟一个女人结伴旅游过吗?老人哈哈大笑,盯着鲁佩。这些人全都跟女人结伴同游,有时在路边就勾搭上,他说。那个年代,男人都很野,有些女人也一样。你真不知道?贝拉诺问。老人说不知道。奥蒂斯还活着吗?老人说还活着。你知道我们在哪儿可以找到他吗?品塔多老先生?老人说奥蒂斯在埃尔库特罗附近有一个牧场。什么,贝拉诺说,埃尔库特罗是一个小镇,一条路,还是一个饭店呢?老人望着我们,好像忽然醒悟过来我们打哪儿来,然后说那是个小镇。
1月9日
为了让旅途过得更快些,我画了几幅图,那是很久以前上学时老师教给我们的哑谜。这里没有牛仔。没有人戴牛仔帽。这里只有沙漠,以及海市蜃楼般的小镇、光秃秃的丘陵。
“这张是什么意思?”我说。
鲁佩看着图画,好像不情愿玩这个游戏,坐在那里一言不发。贝拉诺和利马也看不懂。
“一首悼诗?”利马问道。
“不是,从高处俯视时看到的一个墨西哥人的模样,”我说,“这个呢?”
“一个叼着烟斗的墨西哥人。”鲁佩说。
“这个呢?”
“一个骑着三轮车的墨西哥人,”鲁佩说,“一个骑三轮车的墨西哥男孩。”
“这个呢?”
“五个墨西哥人同时朝一个便池里撒尿。”利马说。
“这个呢?”
“一个墨西哥人骑一辆自行车。”鲁佩说。
“或者一个墨西哥人在走钢丝绳。”利马说。
“这个呢?”
“一个墨西哥人站在桥上。”利马说。
“这个呢?”
“一个墨西哥人正在滑冰。”鲁佩说。
“这个呢?”
“一个墨西哥人正要掏枪。”鲁佩说。
“天哪,鲁佩,你全知道啊。”贝拉诺说。
“你一个都看不懂。”鲁佩说。
“那是因为我不是墨西哥人。”贝拉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