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上帝之犬(第6/7页)
欧文斯太太有一句话,来描述两样让她不舒服的东西:前有恶魔,后有深海。伯蒂一直生活在坟场,没见过恶魔,也没见过深海,所以一直对这句话摸不着头脑。
前有食尸鬼,后有怪物。他心想。
正当此时,锋利的犬牙咬住袋子,沿着伯蒂扎出的洞向下撕扯。伯蒂滚落到石阶上。他身边是一头灰色巨兽,像一只狗,但比狗大得多。巨兽一边吼叫,一边淌着口水,大口喘气。白森森的犬齿,巨大的爪子。它盯着伯蒂,眼睛仿佛要冒出火来。
前面的食尸鬼停下脚步。
“他妈的。”威斯敏斯特公爵大喊,“那头地狱之犬把孩子弄走了!”
“别管他了。”中国皇帝说,“快跑!”
“跑呀!”第33任美国总统说。
食尸鬼拼命地冲向更高的台阶。
伯蒂现在确信了这些台阶是为巨人而建的,因为一级台阶比他还要高。
食尸鬼逃得飞快,只会偶尔转身,冲着巨兽比画个粗鲁的手势,也许对象还包括伯蒂。
巨兽仍站在原地。
它要吃我了。伯蒂暗自叫苦。机灵点,伯蒂。他想起了坟场的家,却记不得自己为何离开。不管有没有这头恶魔般的巨犬,他都要回家,那里有人在等他。
伯蒂推开巨兽,往下跳了一级足足有四英尺高的台阶。落地时,全身的重量都落在脚踝上。脚扭了,很疼。下一秒,他重重地摔在岩石上。
他听到巨兽正跑跳着冲向他,便努力挪动身子,想站起身,可脚踝又麻又疼,完全使不上劲。还没站稳,他就又栽了下去——摔离了台阶,跌出了悬崖,落入空中,不断坠落,如噩梦一般,仿佛永无止境……
下落时,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从灰色巨兽的方向传来,那是卢佩斯库小姐的声音:“哦,伯蒂!”
他疾速下坠,比起曾经做过的每一个坠落的梦都有过之而无不及。划破空间,满心恐惧,疯狂至极。他的大脑只能容下两个惊人的念头:那条大狗其实是卢佩斯库小姐,以及,我马上要掉到地上,摔得粉身碎骨。
上方有什么东西笼住了他,和他以同样的速度下落,耳边是翅膀用力扇动的声音,接着一切都慢了下来,眼前的地面不再以那么快的速度扑面而来。
翅膀扇动得更有力,带着伯蒂往上升。此时此刻,伯蒂脑中只有一个想法:我飞起来了!他的确飞起来了。他抬起头,看到一个棕褐色的脑袋,光秃秃的,深陷的眼睛好似擦亮的黑色玻璃珠。
伯蒂发出一声尖叫,在夜靥听来意思是“救命”。夜靥笑了笑,回以一声猫头鹰般的低沉叫声,看上去很高兴。
一阵俯冲,一阵缓冲,他们轰的一声落在沙漠里。伯蒂想站起身,可脚踝再次背叛了他,让他摔倒在沙地上。疾风迅猛,粗粝的沙子刮疼了他的皮肤。
夜靥在他身旁蹲下,翅膀收拢到背上。伯蒂在坟场长大,早已对长翅膀的人见惯不惊,可夜靥长得和墓碑上的天使像完全不同。
接着,在戈莱姆的阴影下,大步弹跳穿过沙漠向他们而来的,是一头灰色巨兽,像一条巨大的狗。
大狗用卢佩斯库小姐的声音说:
“这是夜靥第三次救你的命了。第一次是你呼救的时候,他们听到了,并把这个消息传给了我,告诉了我你所在的位置。第二次是昨晚你在火堆边睡着的时候,他们在黑暗中盘旋,听到一些食尸鬼说弄到你真是走了大运,他们想用石头砸开你的头,把你放到一个他们能再次找到的地方,等你腐烂透了再来吃了你。夜靥悄无声息地处理掉了这件事。然后就是这一次。”
“卢佩斯库小姐?”
如狼般的大脑袋向他俯下来。那一瞬,伯蒂怕得不得了,生怕巨兽会一口吞了他,可巨兽只是用舌头舔了舔他的脸,充满爱意地问:“你的脚踝受伤了?”
“对,我站不起来了。”
“我来背你吧。”灰色巨兽,也就是卢佩斯库小姐说。
她用尖厉的夜靥语对夜靥说了句什么。夜靥走过来,把伯蒂抱到她的背上,让伯蒂搂住她的脖子。
“抓住我的毛。”卢佩斯库小姐说,“抓紧了。好,在我们离开前,跟着我说……”她发出一声尖厉高亢的声音。
“什么意思?”
“谢谢,或是再见,两者皆有。”
伯蒂尽力模仿这个声音,逗得夜靥咯咯直笑。夜靥回了一个类似的声音,接着展开巨大的翅膀,奔入沙漠的风中,用力扇动翅膀,乘风而起,如同一只起飞的风筝。
“好。”卢佩斯库小姐说,“抓紧了。”她开始奔跑。
“我们要去那面墓碑墙吗?”
“去食尸鬼之门?不,那是食尸鬼用的。我是上帝之犬,我走我自己的路,出入地狱之界。”
伯蒂感觉卢佩斯库小姐跑得更快了。
硕大的月亮升了起来,接着是蓝绿色的小月亮,随后又升起一轮红宝石色泽的月亮。灰色巨兽以稳健的速度大步奔跑,穿过遍地尸骨的沙漠。她在一个巨大蜂巢般的破损陶土建筑边停下,旁边有一条溪流自沙漠的岩缝汩汩往外冒,汇成一个个小水洼,转瞬蒸发。灰兽低头喝水,伯蒂用手捧起水,咕嘟嘟地喝下去。
“这儿是边界。”卢佩斯库小姐说。
伯蒂抬起头。三个月亮消失了,他看到了银河,和以往见过的景致迥乎不同。银河如一条闪闪发亮的裹尸布,横跨天穹,伴以璀璨群星。
“好美啊。”伯蒂说。
“等到家了,我就教你这些星星和星座的名字。”卢佩斯库小姐说。
“那太好了。”
伯蒂再次爬上灰兽宽阔的背,脸埋进皮毛,手抓得紧紧的。灰兽和他,像一个成年女人背着一个六岁男孩,片刻之后,他就被带到了坟场,送到了欧文斯太太的坟墓前。
“他的脚踝受伤了。”卢佩斯库小姐说。
“可怜的小宝贝儿。”欧文斯太太接过伯蒂,用若有若无却结实有力的手臂抱住他。“说不担心是假的,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回到地下温暖的家,伯蒂安心地躺下,枕着自己的枕头,沉入一片温暖柔和又极度疲倦的黑暗。
伯蒂的左脚脚踝肿得发紫。特里富西斯医生(1870—1936,愿他在复活之日获得荣耀)检查后说只是扭伤,没什么大碍。卢佩斯库小姐去了趟药店,买来了脚踝绷带。准男爵约西亚·沃辛顿坚持要把自己陪葬的乌木拐杖给伯蒂用。伯蒂拄着拐杖,装作一个百岁老人,玩得不亦乐乎。
伯蒂一瘸一拐地走到山上,从一块石头下拿出一张折叠的纸。
上帝之犬
这个词用紫色墨水写成,位于清单最上方。他接着往下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