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要到瑞典去”(第7/8页)

我在岛上搜寻着,拨开积雪,黑色的篝火残堆出现在眼前。爸爸说,这里是叛逆少年们聚会饮酒的地方,当地很多人都知道。他们在这儿鬼混,吸食大麻。那天早上的火灾也并非什么意外,始作俑者正是我的妈妈。人们在船上发现了燃料罐,在河滩上还找到了她丢弃的衣服,上面沾满了汽油。至于她最令人震惊的证据——那颗烧焦的牙齿,其实是她自己的。那是妈妈小时候脱落的乳牙,她一直保存着,和童年的其他各种小玩意儿一起放在一个小小的木头音乐盒里。爸爸认为,她把整个盒子都扔进了火堆里。妈妈看着它燃烧,由于站得太近,她的脚上被燎起了水疱。所有的东西都消失在了火里,只剩下那颗牙齿,从雪白变得漆黑。

那天晚上,我待在家里整理积压下来的邮件。大部分都是垃圾邮件,还有一些是过期的账单,唯一有价值的,是两张镇上举办的圣露西亚节庆典的门票。那是一年中最黑暗的夜晚,在即将迎来黎明曙光时,人们会开始庆祝,它和仲夏节庆典是一年中两个最重要的庆典。提前订好票,这是妈妈做事的典型方法。她喜欢有条理地处理问题,更为重要的是,她不想错过融入社区的机会。整个小镇的人都会在那儿,甚至包括很多她眼中的嫌疑人。

在集会开始之前的几天里,我一直在追踪着米娅的消息。我去见了她在学校的老师,访问过商业街上的店主,甚至和街上路过的陌生人搭话,人们对我的兴趣感到很困惑。很多人都认识我的妈妈,她的故事已经悄悄地传遍了整个城镇,但他们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寻找别人家的女儿。我的努力看起来非常业余,有一次,我甚至想用多余的庆典门票来交换信息,现在想想真是可怜又可笑。虽然没有任何的进展,我居然也并不绝望,我一度非常期待与斯特兰警探的会面。但是我没有得到妈妈那样的待遇,他让我等了很久,只是在从办公室到停车场的路上匆匆跟我说了几句话。他直接重复了一遍哈坎的说法,没有给我带来任何新的消息。我也曾寄希望于传说中那位和善的隐居者,但是当我去拜访他时,他甚至都没有让我进门,我只能从门缝里快速地瞥了一眼,看了看那面挂满他妻子遗物的墙。

那天晚上,我和爸爸通电话的时候,他告诉我,妈妈已经脱离了脱水的危险。医生们宣布,根据《心智能力法案》,她没有拒绝饮水和进食的权利,如果她把手上滴注生理盐水的针头拔掉,她将受到法律的制裁。后来,我又给马克打了电话,在电话中,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沉默,我知道,他希望我回去,不过他希望由我自己做出决定。

正当我情绪最为低落,甚至即将放弃的时候,我听到有人在敲门。是诺林医生。虽然依旧香风扑面,但是他的风度和口才都不见了,他看起来很焦躁,说他不能待太久:

“你不该到这儿来的,你什么也做不成。蒂尔德需要面对现实,她不需要再继续活在幻想中。”

他指着我桌上的空白笔记本:

“这就是幻想。”

他又补充道:

“你心里也很清楚,对吧?”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温和的威胁,仿佛在质疑我的理智也出了问题,就像妈妈一样。也就是从那一刻起,我下定决心要留在瑞典。

假如妈妈还在瑞典的话,那么在她看来,圣露西亚节应该也是一个关键的时间节点,一定会发生某些重要的事情。我打算早一点出发,占一个后排的座位。这样,当人们入场的时候,我就可以观察他们,站在妈妈的角度上想象他们彼此之间的联系。

教堂坐落在一个古老的广场上,是镇上历史最悠久,也是最高的地方,位于一座小山丘的顶端。广场四周有白色的石头围墙,一座同样颜色的高塔拔地而起,在积雪的掩映下,看上去更像是某种自然奇观,而非人造的建筑。门口查票的女人不认得我,估计是不相信一个陌生人也能搞来门票吧,她一本正经地告诉我,票已经都卖光了。当我出示了自己的门票后,她把它翻来覆去地检查了好一通,才不情不愿地放我进去。

教堂里面没有电灯,只是点了上千支蜡烛照明。烛火摇曳,映衬得墙壁上那些《圣经》故事壁画一片斑驳,仿佛陈旧的木质渔船。从入口处的宣传单上,我了解到这座教堂曾经是从前妻子们带着子女来祈祷的地方,她们希望自己的丈夫能够从风浪中安全归来。正好,我可以在这里祈祷那个失踪的女儿能够赶快归来,或许,我也可以为妈妈祈祷一下。

在我的大腿上放着一份圣歌曲谱,里面夹着妈妈的嫌疑人名单。名单上的人镇长是第一个到达的。他带着政客标准的笑容,和周围的人一路开着玩笑。突然,他看见了我,他愣了一下,然后装作没看见的样子。前排的席位已经被预留出来,镇长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了下来。很快,剩下几个座位的主人也陆续到达,其中包括警探还有医生。当哈坎和他妻子走进来的时候,教堂里已经坐满了人。我能够看出来,他喜欢万众瞩目的感觉,喜欢在别人的注视下来到自己的座位前。

在这些重要的社会名流都到齐后,仪式开始了。一队青年男女身着白色礼服,从过道走来,男孩子们拿着顶端装饰了金色星星的木棒,女孩子们则手捧蜡烛。他们一边慢慢走着,一边唱着悠扬的歌曲,最后在教堂前面站成数排。领头的女孩头戴一个插满蜡烛的王冠,火苗在她的金色长发间闪烁,她就是光之圣女,米娅去年也曾经扮演过这个角色。仪式持续了大约一个小时。演出是为了纪念光明和温暖,但它所表现的并非抽象的概念,而是借助故事来展现人们的意愿,以及对爱人的追思。这本是个非常合适的场合,但从头到尾没有人提到米娅的失踪,你很难想象会发生这样的疏漏。这背后一定有阴谋,有人为此达成了某种协议,牧师也同意不在大会上提到这个话题。这或许不是一个有力的证据,但它的背后非常耐人寻味,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毕竟哈坎就坐在最前排,而米娅又是去年扮演圣露西亚的人。

仪式结束后,我在外面等着,希望能和哈坎说几句话。雪地上用蜡烛排出一条通道,烛火摇曳着,散发出微弱的光。透过教堂的大门,我能看到他与其他人握手、交谈。他表现得更像一个政客,而非普通的农场主。看到我,他停顿了一下,很明显,他极力控制着自己,不想表露出过多的情绪。终于,他和妻子一起走了出来。当我走到他跟前时,他转过脸,告诉伊丽丝直接到餐会去等他。她向我瞥了一眼,也许只是我的想象吧,但我分明从她的眼神中读到了什么,不是怜悯,也不是敌意,而是其他的东西——悔恨,或者内疚。这一刻转瞬即逝,或许只是我看错了,她沿着蜡烛标记的路线匆忙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