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幕 选帝赛 第十六章 埃利亚斯(第5/6页)

这一次,安古僧又抓住了我隐藏的恐惧,我自己一直没有意识到过。海伦娜要死了。我以前从来都不知道这有多么可怕,因为她从来不曾如此接近死亡。

我的心里充满了恐惧——觉得自己不可能在明天日落之前赶回黑崖学院,怕学院里的大夫无力回天,怕她在我赶回去之前丧命。别再想了,埃利亚斯。行动起来。

我受过好几年的沙漠行军训练,背着海伦娜并不会成为多大负担。尽管已是深夜,我还是全速向前行进。我还得步行走出群山,从河边岗哨那里得到一条船,然后划回塞拉城。我花了几小时制作背带,马库斯和扎克已经遥遥领先。就算从这里到塞拉的路上我一刻不停,也很难在日落前赶回钟楼。

天空泛白,把我周围的群峰投入阴影里。我走出峡谷时,天已向晚。雷伊河在脚下延伸,像一只饱足的巨蟒那样蜿蜒向远方伸展。水面上到处是大大小小的船只。河东岸就是塞拉城,它粪灰色的城墙,即便在几英里之外也很壮观。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煳味,一股黑烟直冲天空升腾。尽管从我现在的位置看不到河边的哨所,我还是能从这焦臭中判断:一定是法拉尔兄弟抢先到达,并把哨所和船码头一道烧毁了。

我加快脚步跑下山坡,等我到达哨所时,看到的只是一堆烟熏的恶臭空壳。船码头只剩下冒烟的木料,这里的守军踪影全无——很可能被法拉尔兄弟支走了。

我把海伦娜从背上放下来。跑下山坡时一路颠簸,她的伤口崩开,血流满了我的后背。

“海伦娜?”我跪下来,轻轻拍打她的脸,“海伦娜!”她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她失去了知觉。伤口周围的皮肤红肿发烫,已经开始感染。

我急得眼中冒火,细细打量那哨所,盼望着能有船出现。任何船只都好。就算是木筏、皮艇,或者是该死的无底独木舟,什么都行,我不挑。但这里当然一无所有。现在距离日落的时间,最多还有一小时。如果不能马上过河,我们就死定了。

神奇的是,我这时候想起的却是我妈说过的话,那冷酷无情的语调。世上没有不可能做到的事。这是她对学生们说过上百遍的话——往往是在我们接连进行实战训练,几天不能睡觉的时候。她对我们永远有额外的要求,永远超出我们能够承受的极限。她会对我们说:要么完成我交给你们的任务,要么在努力完成的过程中丧命,自己选吧。

疲劳只是暂时的,伤痛早晚也会过去。但如果因为我束手无策,害海伦娜丧命的话,就无法挽回了。

我看见一根冒着烟的木头房梁,一半在岸上,一半在水里。这就够了。我连推带拱,把它搞到水面上。然后小心地把海伦娜放在房梁上面,把她的身体固定好。随后我一只手挟住那木梁,向距离最近的一条船游去,急切得就像全世界的妖魔鬼怪都在后面追赶我。

这时的水面显得很开阔,船只不像早上那么多。我向河流中间漂浮的一条商船靠近,它的船桨都没在动。水手们没有发现我靠近。等我到达船侧的舷梯时,把海伦娜从木梁上解开,她几乎马上就向水底沉去。我一只手抓住湿透的绳索,另一只手抱着海伦娜,好不容易扛起她的身体,沿梯爬到了船上。

甲板上有一名健壮如士兵的武夫,我猜想是船长。他正看着一群贫民和学者族奴隶堆放货物。

“我是黑崖学院的选帝生埃利亚斯·维图里乌斯。”我让自己的声音像脚下的甲板一样平稳,“我要征用你的船。”

那人眨了眨眼睛,观察我们两个:两名假面人,其中一个满身是血,看起来像是被拷打过;另一个身体半裸,一周没有刮胡子,头发蓬乱,眼神凶狠。

这名商人显然也服过兵役。因为片刻之后,他就点了头。

“愿从尊命,维图里乌斯大人。”

“马上开船,到塞拉港靠岸。”

船长大声向手下发令,手里不时挥舞皮鞭。不到一分钟之后,船开始向塞拉港靠近。我狠狠瞪着渐渐西沉的太阳,盼着它至少能慢一点儿下落。我现在最多只剩下半小时时间,还必须挤出码头,到达黑崖学院。

我的时间太紧了,太紧了。

海伦娜呻吟了一声,我把她轻轻放在甲板上。尽管水面湿冷,她却在冒汗,皮肤死白,眼睛略微睁开了一小会儿。

“我看起来真有那么糟糕吗?”她看清了我脸上的表情,小声问。

“实际上,你比平时还好看点儿。这身臭烘烘的野人装扮还挺适合你的。”

她微笑,难得一见的甜美笑容,但转瞬即逝。

“埃利亚斯——你不能让我死。如果我死了,那你就——”

“别说话了,海勒。休息。”

“不能死啊。安古僧说——他说如果我死了,那么——”

“嘘——”

她闭上了眼睛,我不耐烦地看看塞拉港。现在还剩半英里的距离,到处挤满了水手、士兵、马匹和车辆。我想让船快一些,但奴隶们已经在拼命划桨,船长也在他们背后挥舞着皮鞭。

船还没有完全靠岸,船长就放下了登岸用的长板,还叫来一名正在巡逻的军团士兵,要来他的马。今生头一次,我觉得武夫们严格服从命令的习惯挺好。

“祝您好运,维图里乌斯大人。”船长说。我谢过他,把海勒放在等待着的马背上。她身体无力地前倾,但我无暇顾及。我跳上马背,脚踢它的身侧,让它快跑,眼睛死盯着即将落山的太阳。

城市在我身边一闪而过,那些瞠目结舌的贫民,怨声载道的辅兵,纷乱的商人和倾覆的摊位,我都无暇理会。我从他们身边飞驰而过,闯过塞拉城的主要街道,闯过处刑广场渐渐稀疏的人群,沿着富人区的卵石路飞奔。马儿一直猛向前冲,我甚至来不及为自己撞倒的行人和车辆感到负疚。海伦娜的脑袋上下颠簸,就像无人控制的人偶。

“坚持住,海伦娜。”我小声说,“马上就到了。”

我们冲进富人区的一座市场,把那里的奴隶惊得四处逃散,再转过一个弯,学院就在面前,像突然从地底钻出来一样。门岗的面目一团模糊,因为我们毫不停留地冲了进去。

太阳继续向地底沉落。现在不许落啊,我对它说,现在不行。

“加油。”我脚下用力,“再快点儿。”

然后我们穿过训练场,沿山坡上行,进入学院中庭。钟楼就在我面前高高矗立,只剩下短短几码的距离。我勒马停住,翻身跳下。

院长就站在塔下,脸色严峻——不知是因为生气还是紧张,我看不出。在她身边等待着的,是该隐和另外两名安古僧,都是女性。他们都默然而饶有兴趣地看着我,就好像我是马戏团里表演余兴节目的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