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住灵魂的画(第4/6页)

我收回目光,瞥见茗的床头放着的书——《催眠之声伴随你》。

那是一本催眠方面的经典著作,我大学时曾经在图书馆偶然翻开过,不过如今只记得书名,内容已全无印象,似乎当年也没有看完。

我试图回忆起一些内容,但马上发现不过是白费工夫。茗喜欢画画,偶尔也看些书,但她并不是书虫,也从来没听说她对心理学有什么兴趣……我嘲笑自己是不是神经过敏了,但是心里却始终放不下,那次事件之后我已经成了惊弓之鸟。

烛光似乎变得更亮了,我回过神,马上惊呼出来。蜡烛不知什么时候被风吹倒,桌上堆了一摞画纸,都是易燃之物,瞬间便被引燃,并且火势不断向床头蔓延着!

“茗!茗!快醒醒!”我对着茗大吼。

火光已经映上了茗的脸,但她呼吸均匀,全无醒转的意思。

“茗!你快醒醒啊!”我用力地对着她吼。

茗依然没有反应。

火势已经蔓延到床头,引燃了床垫的一角。

“茗!起来!”我声嘶力竭。

这次茗终于有了反应,她的鼻翼微微抽动,惊叫着坐起来,立刻跌跌撞撞地跑去卫生间端了一盆水出来胡乱地浇在床上。

好在火势并不大,几盆水下去便浇熄了,四周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只剩下雨打在窗上的声音还在响个不停。

我忽然感到很疲惫,不想多说一句话。

“阿凯。”茗试探着叫我。

我没有回应,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阿凯?”

“嗯。”

“怎么了?”茗关切地问。

“为什么……我叫不醒你?”我说出了心中的疑问。

我的声音已经到了歇斯底里的地步,不可能叫不醒一个人,除非……她根本听不到。

原来我和茗之间的联系比我想象的脆弱,我的存在形式、茗的天赋瓶颈、我可以留住的时间,还有太多太多谜题无法解答。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何时就会突然像清晨的露珠一样蒸发掉,又或者……我根本就不存在。

茗也不再说话,她静静地点起一根蜡烛,坐在床边。

是啊,连她也说不出话来安慰我了。

就在这个相对无言的寂静夜里,忽然不合时宜地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外面的风还在呼啸,雨也很疾,谁会在这个时候来敲门?

茗迟疑了一下,外面的敲门声一刻不停,她只好去开门。

一个黑衣黑裤的人走进来,收起一把黑色的伞,衣角有些沾湿。来的是她的第十三位委托人,也就是黎姓的那位侦探。

我最不想见到的就是他,永远。

我知道谎言不能维持一辈子,却没有料到会这么快就被拆穿。

黎侦探朝我这边看了一眼,当他锐利的眼神扫过我的脸时我低下了头,那种分明在说“我识破你的诡计了”的眼神让我很不舒服。

“骆小姐,关于你的委托我已经发过一份详细的邮件,但是按照我的工作习惯还要亲自向委托人汇报一次才行。”

“我没有收到你的邮件。”茗低着头,似乎没有感到太大的意外,我注意到她眼角的余光一直在瞥向我的位置。

“这是一次一对一的汇报,没有必要让他人在场。”黎姓侦探冷冷地望向我这边,故意加重语气。茗默默地点点头,带着他进了一间隔开的画室。

我被“丢”在了客厅里。

这个“丢”字再贴切不过了,这次我是彻彻底底地被抛弃了。

其实他们的谈话是不是避讳我已经无所谓了,我所担心的事已经发生了。命运的齿轮只要开始转动就再没有办法停下来,直到最后的审判。

我感到很冷,虽然实际上我并不具备任何实感,但是我真的感觉到“冷”了,即使我缩紧身子、浑身发抖也不能将这寒意驱走半分,因为恐惧像一根针一样扎进我的意识深处。

窗外的雨点空洞地敲打着安静的世界,仿佛连时间都停滞了。

不知过了多久,画室的门开了,黑衣侦探先走出来,对茗说了一句什么,我没有听清。那个人临走时朝我这里瞥了一眼,他的眼神很复杂,我不确定他在看什么。

门无力地关上,茗靠在门边不发一语。

我也沉默着,说不出一句安慰或者道歉的话……

茗倚在门上慢慢地跪在了地上,双眼无神,肩膀微微抽动着,将脸埋进掌心,黑暗中我可以清晰地听到她的抽泣声。

我被续接上的生命,原本就是颗定时炸弹。

窗外雨声渐消,茗也停止了抽泣,她的双手环住弯曲的膝盖,额头也靠在膝盖上,呼吸渐渐均匀,似乎已经疲倦地睡去。

我在想,她入梦之前,是否也想着从那一天开始发生的事不过是一场梦,待她一觉醒来,噩梦便会烟消云散,依然会回到我们最无忧无虑的时光——午后一起从图书馆走出来,她坐在长椅上,靠着我的肩膀,手里一如既往地翻着那本《雪莱诗选》,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洒下来,气氛宁静慵懒……

而如今,连幸福的尾巴都要被剪掉了。

不知不觉窗外已经发白,这一夜很短,我似乎想了很多事情,但最后头脑中只剩下一片空白。

下了七天的雨后终于在第八天的黎明开始放晴,似乎也带来了某种预兆。

我听到茗从我面前走过,随后卧室的门打开又关上。

阿哲风风火火地走进来,将一袋食物放到桌上。

“早啊。”我疲惫地问候他。

“早啊,你和茗姐被困在家里这么多天,也没吃到什么像样的东西吧,快趁热吃……”阿哲说着忽然意识到什么,改口道,“茗姐呢?”

我低下头不说话,阿哲似乎也意识到我情绪不高。

这时,卧室的门打开了,茗穿了一件粉红色的针织衫,短裙,还有棕色的小皮靴,挎着乳白色的单肩挎包,脸上笑容甜美,好像是从漫画中走出来的人物。

我看着她,恍如隔世。

“茗姐……你……好卡哇伊……”阿哲目瞪口呆。

茗走过来,微笑道:“阿哲,今天是我和阿凯的纪念日,我们要去好好玩一天!”

阿哲毫无抵抗力地点头,茗已经带着我一阵风似的走出去。

四、纪念日

今天与其说是我们的纪念日,倒不如说是我的忌日。

正这样想着,茗已经带着我搭上了公车,我瞥见公交上的路线图上有一个熟悉的站名——茶树湾。

茶树湾其实跟茶树没有多大关系,名字很美,但早已经荒废。那里有一座废弃的港口,据说在很多年前曾是茶叶贸易的一个重要中转站,废弃之后,这里要开发旅游区,但并不成功,于是现在只留下些旧码头和旅游区的影子,偶尔会有些喜欢安静的人在黄昏时分来这里的海滨散散步,但大体上算是人迹罕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