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5/5页)
“我知道。要是我们错过涨潮,他们就会自行出海,不等我们。他大概在哪家酒馆喝醉了,身上只剩下一双靴子。也许他比较希望看到我长途跋涉去见至尊,而不是去娶瑞德丽。也许他说得对,赫德不适合瑞德丽,所以他很不开心。也许我应该下山跟他一起买醉,然后回家去。我不知道——”他看见竖琴手充满耐心、略带不解的表情,叹了口气,“我去拿包袱。”
“离开前,我得跟欧姆师傅谈谈。如果卢德对这桩婚事有意见,他一定会坦白告诉你的。”
摩亘耸耸肩,从橡树旁直起身子。“应该是吧。”他闷闷不乐地说,“但我还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在这节骨眼上让我难过。”
摩亘从卢德一团混乱的房间里取出包袱,向师傅道别。天色渐暗,他和竖琴手沿着长路走回城里。新月形港湾的两角处,烽火已经燃起。黑暗中,住家和酒馆的小小灯光有如零落的星辰。潮水涨起,拍打崖壁,晚风也愈发强劲,吹来海盐和夜色的气息。两人登上商船,船在深水中不停晃动;一面放松的帆灌饱了风,绷得紧紧的,在月色下似魅似幻。摩亘站在船尾,看着港口的灯光在海面摇曳,逐渐远去、消失。
“如果风肯帮忙,我们下午就可以抵达安纽因。”一名态度亲切、脸侧有道疤痕的红胡子商人对摩亘说,“随你要睡在甲板上或甲板下都行。不过,船舱里载了马,你可能会比较想留在甲板上透气。船上有很多从贵宝地换来的羊皮,可以给你御寒。”
“谢谢。”摩亘说。他坐在一大捆缆绳上,双臂倚憩在栏杆上,看着船后的白色波痕随着沉默舵手操纵舵柄的动作而转向。他的思绪飘向卢德,追溯两人争执的起源,一再困惑地思索。风中传来船上为数不多的水手的声音,还有商人讨论船货的谈话片段。桅杆承受风势,吱嘎作响;满载货物的船身端正平稳,轻松破浪前进。东风吹得摩亘脸颊发麻,船身的起伏和吱嘎声催他沉沉欲眠,于是他把头枕在手臂上,闭上眼睛,睡着了。突然,船身猛然一震,仿佛四面八方的风同时吹袭。他惊醒过来,听见无人把持的舵柄咚的一声发出闷响。
他站起身,本想叫唤却倏然闭口,因为身后的甲板上空无一人。船帆大张,猛烈的风把船吹得团团转,猛地把他往后抛,撞上栏杆。他拼命维持平衡。驾驶舱里本来有商人在油灯下研究文件,此时却只见一片漆黑。强风呼啸着吹袭船帆,船一阵摇晃,摩亘瞬间瞥见白色的浪头。他咬紧牙关,慢慢顺着船的摇晃站起,尽管浪花飞溅着冰冷的水沫,他仍感觉背上一片汗涔涔。
他看见甲板下船舱的顶盖逆风勉强打开,在月光中认出那头白如蛛网的头发。他趁风暂时停息,往对方走去,边走边攀附所有能抓的支撑物。他大喊了两次,对方才听见。
“他们在底下做什么?”
“船舱里面没有人。”岱思说。摩亘瞪着他看,没有听懂。
“什么?”
岱思坐在掀开的顶盖口,一只手按在摩亘手臂上,迅速无声地扫视甲板一眼。摩亘刹时觉得自己的喉咙紧缩起来。
“岱思——”
“没错。”竖琴手稍微调整了肩上竖琴的位置,紧紧皱眉。
“岱思,那些商人和水手呢?他们不可能就这么——就这么像泡沫一样消失。他们……他们人呢?掉进海里了吗?”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们临走前把帆升得这么满,也足够让我们跟着掉下去了。”
“我们可以把帆收下来。”
“我想,”岱思说,“我们没有时间了。”正说着,船摇得两人都向后一退,动作古怪僵硬。船上的牲畜惊恐地号叫,脚下的甲板似乎也快撑不住,仿佛有股力量正将它扯得四分五裂。一条缆绳在摩亘上方啪地断裂,失去控制,在甲板上乱甩乱弹;四周的木料都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弯扭变形。摩亘感觉声音从自己嘴里猛冲而出:
“我们根本没有在动!这里是开阔的海面,我们却没有移动!”
一个浪头从摩亘背后打来,水灌进船舱开口,船往一边沉去。他无助地滑过甲板,岱思伸手抓住他。一波海浪从歪沉那侧打来,淋得两人浑身湿透,冰冷苦涩的海水让摩亘呛咳不停。他好不容易站起,一只手紧抓着岱思手腕,往前一扑抱住桅杆,手指牢牢扣住绑在桅杆上的绳索。他的脸贴近岱思的脸,双脚随着逐渐歪斜的甲板滑动。他沙哑地放声大喊:“他们到哪里去了?”
就算竖琴手回答了,他也没有听见。一个浪头打来,模糊了岱思的身影。摩亘听见一声仿佛穿透全身筋骨深处的刺耳声响,桅杆应声折断,条纹帆布连带绳索和帆桁一股脑儿朝他砸下,砸得他松开手,落进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