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5/6页)
艾斯峻吸了口气,说:“罗克,这不可能啊。他被海浪冲上岸,我发现了他。他没办法说话,没办法……”
昂孛领主望向竖琴手,看出确认的眼神。罗克疲惫地说:“他是赫德侯没错。”他用一只手拢过火红的头发,叹了口气,“原来他在你这里。岱思找他找了五个星期,后来终于有个商人到喀尔维丁向国王报告,说你发了疯,杀了两个商人,伤了赫德侯,囚禁他,还偷走他的声音,我想他的意思是说你施了咒语吧。你认为荷鲁会怎么想?在米尔蒙和铎尔沿海的贵族之间,发生了一场奇怪的叛乱,连各个领主都无法解释是怎么回事。今年我们已经第二次需要准备动武了,这下子连伊姆瑞斯的国土继承人都被指控杀人并囚禁一位国土统治者,更是火上加油。国王派遣武装士兵到这里,以防你拒捕;至尊也派来他的竖琴手,如果你试图逃跑,他将使你遭受至尊的天威惩处;而我来……我来是为了听听你怎么说。”
艾斯峻抬起一只手掩住双眼,摩亘不解地从一张脸看向另一张脸,听见一个属于他却没有意义的名字。他又发出声音,那商人倒抽了一口气。
“听听他现在这声音,五星期前他明明还会说话啊。我上次看到他的时候,他躺在那里发出怪声音,艾斯峻大人则站在门口,拿着沾血的剑指着我,威胁说要杀了我。没关系,”商人安抚摩亘,“你现在安全了。”
摩亘吸了一口气,想出声却办不到,只好拿起两人耐心拼凑出的那个碗,往桌上一摔。这下子众人注意到了,吃惊地看着他,但他还是说不出话。他再度坐下,双手掩住嘴。
艾斯峻朝摩亘走近,停步,然后向罗克说:“他没办法一路骑马到喀尔维丁,他的伤口才刚刚愈合。罗克,你总不会相信——我真的是在沙滩上发现他的,他没名字、没声音——你总不可能相信我会伤害他吧?”
“我是不信,”罗克说,“但他的伤怎么来的?”
“当时我正要带他去凯司纳,看学院那些师傅认不认识他。我们遇见两个商人,他们想杀死我们,所以我杀了他们。然后,我才刚把赫德侯带回屋里,还不确定他是生是死,这人又跑来敲门。你能怪我当时对他不够客气吗?”
商人摘下帽子,用一手只抓抓头发:“的确不能。但是大人,您当时总可以好好听我说嘛。那两个商人是谁?我们商人的管理很严,已经五十年没出过害群之马了,否则对生意会有很不好的影响哪。”
“我不知道他们是谁,他们的尸体还在林子里,离树林边缘不太远,从这里往南,沿着通商大路走就会看见。”
罗克朝卫兵点了下头:“你们去找,带商人一起去。”卫兵离开后,罗克又说:“你最好开始收拾行李,我从昂孛带来了两匹坐骑和一匹驮马。”
“罗克,”那双白色眼睛恳求着,“有这必要吗?我已经告诉你事情经过了。赫德侯虽然没办法讲话,但他可以写字,可以在你和至尊的竖琴手前为我作证。我不想见荷鲁,而且我也没做任何该问罪的事。”
罗克叹了口气:“可是如果我没把你带回去,我就得被问罪了。伊姆瑞斯有一半的领主聚集在喀尔维丁,他们都听到了这件事,更想听到解释。你有白色头发和白色眼睛,又成天研究古代石头和巫术书;这五年来,喀尔维丁没有人见过你,就他们所知,你很可能真的发了疯,做出那商人指控你做的那些事。”
“他们会相信你。”
“不见得。”
“他们会相信至尊的竖琴手。”
罗克坐在高脚凳上,手指揉着眼睛:“艾斯峻,拜托你,回喀尔维丁去吧。”
“为什么?”
罗克的肩膀垮了下来,这时至尊的竖琴手用安静平稳的语调说:“事情没那么简单。你面临的是至尊的天威惩处,如果你选择不向荷鲁·伊姆瑞斯报到,就得去向至尊报到。”
艾斯峻放下双手,将手按在桌上的玻璃碎片之间。“为什么?”他迎视竖琴手的眼神,“至尊一定早就知道赫德侯在这里了。他有什么理由问我罪?”
“我无法替至尊回答,只能依先前他给我的指示,向你提出这番警告。违逆至尊是死罪。”
艾斯峻低头看着双手间那些玻璃碎片,缓缓坐下。他伸手碰碰摩亘:“你名叫摩亘,大家都没告诉你。”接着他疲倦地对罗克说,“我得把书一起带走,你可以帮我收拾吗?”
一小时后,卫兵和商人回来了。商人神情怪异,对罗克的问话只含糊地回答。
“你认得他们吗?”
“认得其中一个,我想。但是……”
“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可以作证说明他的为人吗?”
“呃,我想是的。但是……”商人摇摇头,神色很紧张。他一直没下马,仿佛不想在伊姆瑞斯这孤寂的荒野角落多待一分钟。罗克也感染了那股急于离开的不耐烦,转过身来。
“走吧,我们得在入夜之前到达昂孛,而且——”他抬头望向天空,零星落下的一滴雨水打进他眼里,“骑马到喀尔维丁的路上会很辛苦。”
野性未驯的瑟尔不能住到喀尔维丁,于是它坐在屋门前,好奇地目送众人离开。他们朝东越过平原,此时黑暗的云层在古城废墟后方逐渐堆积,风像迷路的无形军队般在草丛间穿梭。奇迹般的,雨直到入夜后才开始下,当时他们正渡越平原北边的河流,走上一条穿过昂孛的崎岖丘陵和苍绿树林、通往罗克宅邸的路。
他们在那里过夜。这栋雄伟的宅邸是用丘陵出产的红色和棕色岩石建成的,宽敞的大厅里似乎立刻聚满了昂孛所有的小领主。男人们对战事高谈阔论,谈话声如海浪轰隆澎湃;女士们待摩亘恭敬有礼,还跟他谈论一个他不知道的地方。可他只习惯艾斯峻小屋里的安静,感觉这一切让他很不自在。只有艾斯峻那张疏离于这一切陌生事物的脸给了他安心的感觉。晚餐结束之际,竖琴手弹出的琴声在映照火光的暗色石壁内回响,就像摩亘记忆里那份狂风吹袭下的安宁。夜里,摩亘独自躺在跟艾斯峻小屋一般大的房间里,难以成眠地听着空洞的风声,盲目地摸索自己的名字。
黎明时分,一行人离开昂孛,骑马穿越晨雾。雾气回荡在黑暗光秃的果园上,凝结成一颗颗小水珠,稍后雾变成雨,伴随他们一路从昂孛走到喀尔维丁。摩亘在马背上缩起身子任雨淋,感觉湿气像霉菌般滋生,沁入骨中。他心不在焉地淋着雨,隐约感觉到艾斯峻的关切,但有某种东西不断将他的思绪向前牵扯,有股奇特的拉力要把他拉出一无所知的黑暗。至尊的竖琴手用一只手按在摩亘肩上,摩亘看着那张平静、清癯的脸,刹那间似乎因认出他而倒抽一口气,但这奇异的片刻随即消逝。艾斯峻策马走在两人身后,脸色紧绷疏远,他简短地说:“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