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5/6页)
“至尊。”国王的话语里带着某种严苛、不悦的声调,使这名字听起来几乎陌生,“摩亘的人民简直不知道赫德以外还有世界存在,而且,除了某件意外,我几乎怀疑至尊知不知道摩亘存在。”
“这些都跟你无关!你对至尊应尽的职责是统治安恩,你若松懈了三大地区的那些束缚——”
“我不需要别人提醒我该尽什么责任!”
“你眼看着就要离开安恩,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来,还好意思对我这么说!”
“你难道不能信任我吗?我权衡两者,判断另一件事比安恩暂时的混乱更紧迫沉重。”
“暂时的混乱!”杜艾吐出一口气,“如果你离开安恩太久、跑得太远,你会让这片国土陷入大乱。如果束缚三大地区的那些东西松脱了你的掌控,你会发现赫尔和奥牟死去的历代国王围攻安纽因,匹芬还会晃进这大厅来找他的王冠。这是假设你回得来的话。如果你跟摩亘一样消失不见,经过好长一段令人心力交瘁的时间都没回来,这片国土会陷入恐怖的混乱啊。”
“是有这种可能。”麦颂说,“在安恩悠久的历史中,它要对抗的最棘手挑战就是它自己。它熬得过去。”
“这里还能发生什么比那种人鬼大乱更糟糕的事?”杜艾提高音量,愤怒而绝望地斥责不为所动的国王,“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你的国土?你无权这么做!如果你不小心一点,你会失去国土统治力的。”
埃里欧倾身紧抓住杜艾的手臂。瑞德丽站起来,努力想找出能平息两人情绪的话语。此时她看见一名陌生人走进大厅,杜艾的叫喊声使他突然停下脚步。那人很年轻,穿着简朴的羊皮和粗糙的羊毛,他惊奇地环顾华美的大厅,而后不自觉地呆呆盯着瑞德丽看了一会儿,眼里那份麻木可怕的悲伤令她心跳都停了。瑞德丽朝他走近一步,感觉仿佛永远踏出了可预知的世界。她脸上的某种神色使争执为之停顿。麦颂转过身,陌生人不安地动了动,清清喉咙。
“我是——我叫卡浓·马斯特,在赫德侯的土地上种田。我有消息要带给安恩国王,是——是赫德侯派我来的。”
“我就是安恩的麦颂。”
瑞德丽又往前走了一步。“我是瑞德丽。”她低声说,喉头仿佛有某样东西在扑打挣动,像只受困的鸟,“摩亘是不是……哪一位赫德侯?”
她听见麦颂发出一个声音。一时间,卡浓·马斯特哑然注视着她,用非常轻的声音说:“埃里亚。”
在众人难以置信的沉默中,国王的疑问像石头落下:“怎么会?”
“没人——没人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卡浓·马斯特稍顿,咽了咽口水,“埃里亚只知道摩亘在五天前死了。我们不知道他怎么死的或死在哪里,只知道事情发生在很奇怪、很可怕的情况下。埃里亚知道这点,因为这一年来他一直梦见摩亘,感觉有某样东西——某种无名的力量在压迫摩亘的心智。他好像——他好像没办法摆脱它,到最后好像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那东西到底是什么,我们连猜都无从猜起。五天前,国土统治力传到埃里亚身上。我们想起摩亘最初离开赫德的原因,所以我们——埃里亚决定……”他顿了顿,疲惫的脸稍稍一红,局促地对瑞德丽说,“我不知道当初你会不会愿意来赫德,如果你来,我们都会——我们都会非常欢迎你。但我们认为应该把这件事告诉你。我以前去过凯司纳一次,所以我说我来。”
“我明白了。”瑞德丽试图平抚喉头的颤抖,“请你告诉他——告诉他,我当初很愿意去,很愿意。”
卡浓·马斯特低下头:“谢谢你。”
“一年了。”杜艾低声说,“你们知道摩亘发生了什么事,你们明明知道,为什么不告诉别人?为什么不早点让我们知道?”
卡浓·马斯特双手紧紧握起,痛苦地说:“我们——我们现在也在问自己这个问题。那时候——那时候我们只是一直抱着希望。赫德人从来不曾向赫德以外的人求助。”
“至尊有什么表示吗?”埃里欧问。
“没有,什么也没有。但是,毫无疑问,至尊的竖琴手总归会出现,代至尊致哀——”他停口,咽下声调中的苦涩怨恨,“对不起。我们——我们甚至没办法把摩亘葬在他自己的国土上。出了赫德,我就跟绵羊一样无知,等我踏出这栋大宅,我连回家该往哪里走都不太清楚。所以我必须请问你们,是不是在赫德以外的地方,这种事情太常发生在国土统治者身上,因此连至尊都见怪不怪了?”
杜艾动了动,但麦颂赶在他之前开口:“从来没有。”国王断然说道,眼里某种闷烧的情绪引得卡浓向他跨出一步。卡浓声音都哑了。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谁杀了摩亘?如果连至尊都不在乎,我们能向谁要答案?”
安恩国王似乎咽下了一声足以震碎大厅窗玻璃的嘶吼,简明扼要地说道:“我以安恩历代未受征服的国王的骨骸发誓,就算得向死人探问消息,我也会替你们找到答案。”
杜艾把脸埋进手里,说:“这下可好了。”接着他在卡浓惊愕的注视下大吼:“如果你像个穿街走巷的小贩一样在疆土内到处乱逛,结果让杀死摩亘的那股黑暗力量抓到时空以外的地方,那就别费事用你的梦境来烦我,因为我绝不会去找你!”
“那就接掌我的国土。”麦颂轻声说,“杜艾,疆土内有样东西在啃噬所有国土统治者的心智,在大地之下翻腾搅动,它的恨意比赫尔死者骨骸里的恨意还多。等它终于醒来时,这片国土没有一根草逃得过。”
麦颂消失得其快无比,杜艾吓了一跳,站着呆瞪着空气。麦颂就像风吹熄的黑暗火焰一样不见了。惊呆的卡浓说:“对不起——对不起——我做梦也没想到——”
“这不是你的错。”埃里欧温和地说。他面无血色,一只手按在瑞德丽的手腕上,瑞德丽视而不见地看着他。他对杜艾说:“我会留在赫尔,尽我的一份力量。”
杜艾将双手揉过脸庞,拢向头发:“谢谢你。”他转向卡浓说,“你可以相信他,他会找出是谁杀死了摩亘,为什么而杀,然后他会告诉你们,就算得从坟墓里爬出来也一样。他已经发下这个誓,誓言的束缚力是超越生死的。”
卡浓打了个冷战:“在赫德,事情简单得多,东西死了就是死了。”
“我真希望安恩也是这样。”
瑞德丽凝望着窗外渐暗的天空,突然碰碰杜艾的手臂:“杜艾……”
一只老乌鸦随着一阵风飞到花园上空,振翅往北飞越大宅屋顶。杜艾的眼神跟随着它,仿佛内心与那只不慌不忙、不疾不徐的飞鸟有某种关联。他疲惫地说:“我希望他别让人打下来当晚餐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