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中之鼠(第5/7页)
诺里斯拿起提灯凑近祭坛,仔细查看尼格尔曼正在抓挠的地方。他轻手轻脚地跪下,扒开几百年来将前罗马时代的巨石与拼花地砖连接在一起的地衣,没有发现任何东西。但就在他即将放弃努力的时候,我注意到一个微小的细节,尽管其含义没有超出我已猜想到的事,但依然让我不寒而栗。我告诉他后,两人一起注视着它几不可察的表象,这个发现让我们目不转睛地看得入迷。事情非常简单,只是放在祭坛旁的提灯的火焰在气流吹拂下微弱但确凿地轻轻闪动,而气流无疑来自地板与祭坛之间、地衣刮开后露出的缝隙。
我们在灯光通明的书房度过了那个夜晚余下的时间,紧张地讨论下一步应该采取什么行动。在这座受诅咒的府邸底下,居然还存在比已知最深的罗马人修建的巨石祭坛还要更深的洞窟,三个世纪以来,好奇的古文物专家甚至没有怀疑过这样的地下室有可能存在,即便没有那些阴森可怖的背景故事,仅仅这一发现本身就足够令人激动了。考虑到目前的情况,它的魅惑力又增加了一倍。我们有些犹豫,不知是该听从迷信的告诫,放弃眼前的探索,永远离开隐修院,还是应该满足人类对冒险的渴望,用勇气战胜在未知深处等待我们的所有恐怖。天亮时我们得出了折中的结论,决定去伦敦召集一组适合研究这个谜团的考古学家和科研人员。有一点需要说明,那就是在我们离开下层地窖前,曾徒劳尝试过移动房间中央的祭坛,以为那是通往无可名状的可怖深渊的大门。需要什么样的秘诀才能打开这扇门,这个问题就留给比我们更聪明的人去解答吧。
诺里斯上尉和我在伦敦待了许多天,向五位声名显赫的权威展示我们掌握的事实、推断和民间传说,假如在未来的探索中发现了什么家族秘密,这些值得信赖的学者也会表示尊重。他们大多数人没有一笑置之,反而表现出强烈的兴趣和真诚的共鸣。我没必要列举他们所有人的姓名,但请允许我强调威廉·布林顿爵士也在其中,他在特罗阿德主持的挖掘工作曾震惊了整个世界。我们一同搭乘火车前往安彻斯特,我感觉自己站在了某些恐怖真相的边缘上。恰逢世界另一侧的美国总统意外逝世,弥漫在许多美国人之间的哀悼气氛似乎也是这种感觉的象征。
8月7日傍晚,我们来到艾克森姆隐修院,仆人向我保证最近没有发生任何不寻常的事情。群猫始终温和平静,连老猫尼格尔曼都不例外。府邸内没有任何一个捕鼠夹弹起过。我们计划从第二天开始探险,我请诸位客人住进布置好的房间,然后回到自己的塔楼卧室休息,尼格尔曼依然趴在我的脚上。我很快就睡着了,但骇人的噩梦纠缠着我。我梦到仿佛特里马乔举办的罗马盛宴,带遮盖的大盘里摆放着某种恐怖之物。紧接着又是那个重复出现的该死噩梦,猪倌在微光映照的洞窟驱赶污秽的牲畜。我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底下的屋子里传来日常生活的声音。老鼠,无论是活物还是鬼怪,都没有来打扰我。尼格尔曼也睡得非常香甜。下楼的时候,我发现同样的静谧笼罩着所有地方,除了我们召集来的一位学者——名叫桑顿,专门研究心灵学——却颇为荒谬地声称这个情形只是某些力量存心呈现给我看的。
一切准备就绪,上午11点,我们一行七人带着大功率电子探照灯和挖掘工具走进下层地窖,然后从房间里锁上了地窖的大门。尼格尔曼跟着我们,因为研究人员都认为它的应激反应不容忽视,而且我们也希望有只猫陪在身边,免得在黑暗中遇到成群结队的啮齿类害兽。我们只是短暂地看了几眼罗马时代的铭文和陌生的祭坛图案,因为有三位学者已经见过它们,其他人也很熟悉这些特征。我们将注意力主要放在巨大的中央祭坛上,不到一个小时,威廉·布林顿爵士就找到办法让它向后翘起,运用我不熟悉的某种配重机制保持平衡。
若不是早就做好准备,出现在眼前的恐怖景象足以吓得我们手足无措。拼花地板上打开一个近乎正方的洞口,底下的石阶磨损得非常厉害,中间部分已经近乎于一道坡面,骇人地堆积着人类或类人生物的骨头。有一些骨架还没散开,呈现出惊恐万状的姿势,啮齿类动物啃噬的痕迹随处可见。从头骨可以推断出,这些生物是患有严重呆小症的低能人类或原始的半猿动物。遍布骸骨的恐怖石阶之上,是一条向下的拱形通道,似乎是从山岩中开凿出来的,一股气流从中徐徐送出。那不是封闭地窖突然打开时涌出的恶臭气流,而是带着一丝新鲜气息的凉爽微风。我们没有犹豫太久,便颤抖着开始在石阶上清理道路。威廉爵士仔细研究通道的墙壁,得出一个怪异的结论:根据凿痕的方向来看,通道是从下而上开凿出来的。
现在我必须非常谨慎,再三斟酌我的用词。
在被老鼠啃咬的骸骨中走下几级台阶后,我们发现前方有亮光。不是捉摸不定的磷光,而是从外面透进来的阳光,只可能来自俯瞰荒谷的峭壁上不为人知的缝隙。没有人注意到这些缝隙也不足为奇,因为山谷里完全无人居住,悬崖高耸、向外突出,只有乘坐航空器才有可能看清峭壁的立面。又走了几级台阶,眼前的景象夺走了我们的呼吸能力。心灵学调查员桑顿当场昏厥,倒在身旁同样头晕目眩的伙伴的怀里。诺里斯红润丰满的面颊变得苍白而松弛,口齿不清地连声惊呼。我记得自己遮住双眼,不是猛然吸气就是从齿间挤出“嘶嘶”的声音。我背后的男人,队伍中唯一比我年长的学者,沙哑地喊出一声了无新意的“上帝啊”。我从来没听见过这么沙哑的声音。在七位有教养的绅士之中,只有威廉·布林顿爵士保持住了镇定。更加值得敬佩的是队伍由他带领,因此首先目睹这一幕景象的就是他。
这个微光映照、洞顶极高的洞窟,延伸到视线有可能容纳的范围之外。这是一个充满了无限神秘和恐怖意味的地底世界,有房屋和其他建筑物的残垣。我惊恐地扫视一圈,见到了形状怪异的坟冢、原始的巨石阵、低穹顶罗马神庙的废墟、蔓生的萨克逊式建筑群和英格兰早期的木质大屋。但比起地面上呈现出的恐怖景象,所有这些都渺小得不值一提。从石阶前几码的地方开始,铺展着彼此纠结的无数骨头,来自人类,或者至少和石阶上那些一样类似人类。它们绵延伸展,犹如泛着白沫的海洋,有些骨架已经散开,有些依然完整或部分关节还彼此相连。较为完整的那些无一例外地呈现出可怖的狂乱姿态,不是正在抵抗某种威胁,就是紧抱着其他骨架,表现出啃咬同类的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