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贰夜】 文车妖妃(第8/8页)
已经过去的事件,不管是事实还是假造,在脑髓中的价值都是一样的。这跟梦是一样的,虚幻的记忆不过只是醒着的梦境。
或许有某种契机——应是受到某种刺激——使得在我的脑中长年累积有如脓般的东西在今晚突然暴露出来。
这一切如梦似幻。
回想今晚慌乱、害怕的情形,多么幼稚啊。
将恐惧的心情塞入内心深处,故意视而不见才是成长。
我张开眼。
因为是处于这种状态——所以才会觉得一切都扭曲了。我要断然地改变我的想法。
没错,我并不坦率,病弱也是事实,但是——我的人格并没有扭曲到会造成日常生活的问题。
而我的家庭也一样。我的家庭的确缺乏对话,也缺乏温暖,但至少没有彼此憎恨。像这种程度的扭曲比比皆是,相似的家庭四处可见。乖僻的我只是在耍脾气,自以为不幸罢了。
我们的情况其实很普通。
幸亏妹妹结婚了,父母因而稍稍宽心。
听说妹夫是个很优秀的医师。这么一来医院也后继有人,不必担心了。
所以,就算我一生未婚,就算无法生小孩也无须在意。建筑物坏了再修补就好。等妹妹夫妇生了小孩,我们家应该也会恢复正常。我只要维持现在的我即可,就这样苟延残喘即可。
没有什么好不安的。
当然,我跟妹夫有什么暧昧关系之类的胡言乱语,更是天地翻转过来都不可能。
我总算平静下来。
已经——没事了。
头痛好了,身体也不再发寒。这般痛苦状态不知道持续了多久,仿佛刚从漫长噩梦中醒来。
我缓缓地抬起头。
窗外——
潜意识里我似乎依然回避着小儿科诊所。不过仔细想想,这并不奇怪,深夜里毫不避讳窥视新婚夫妻的房间才有问题。
——回房间吧。
吞个药,准备入睡。
等醒来跟妹妹好好聊一聊。
就像我们少女时代那样。
我站起身子。
就在此时——
喀沙喀沙。
我听见声音。是柜子的玻璃箱子中的老鼠发出的吗?
不对,是从脚下——不,是桌子里发出的。
我看了桌子一眼。
什么也没有。
喀沙喀沙。
真的有声音。
是抽屉。
虫子?还是说,里面也养了老鼠?
我伸手握住抽屉的拉柄。
为什么想打开?明明没有必要在意。
心跳加速。
无可言喻的焦躁感缠住了我,不,不是焦躁感,这是——毁灭的预感。
赶快……
赶快打开。
我手贴额头,似乎轻微发烧。
感冒了吗?
是死亡的预兆吗?
但我已经习惯了。
我已经整整二十五年来都与死亡的预感毗邻而活,因此——我并不害怕。
手抚胸口,传来心脏的跳动。
啊,我还活着。
脉搏愈跳愈快。
沾满药味的血液快速送往脑部。
脑子愈来愈膨胀。
视觉随之变得异常清晰。
整个世界超乎寻常地鲜明起来。
打开抽屉一看——
没有什么老鼠。
只有纸张,不,是一些老旧的信封。
抽屉里只收藏着一束信件。
信,我讨厌信。灌注在一个字一个字中的情感、思念与妄想,浓密得仿佛充满气味,光看就让人喘不过气来,这种东西若能消失于世上该有多好。胡乱封入了无用的记忆——信就像记忆的棺材,令人厌烦。信令人忌讳,不吉利。我最讨厌信了。
当我慌忙要将抽屉关上时,我发现了……
——这是?
这些信件是……
妹妹——寄给妹夫的——
——情书吗?
封入了爱慕之情,
与热切的思念,
男给女,
女给男,
传递于两者之间的文字——
这种东西,我……
自然没有看过,
也没有写过。
脑子膨胀。
无用的记忆啊,别苏醒。
脑袋像是快爆开了。
喀沙,喀沙喀沙。
瞬间,整叠情书崩塌。
从泛黄的信封底下,
一个十公分左右的迷你女人露出脸。
——她在,她果然存在。
女人带着无法想像存在于世的恐怖表情瞪着我,清楚地说了句:
“蠢蛋。”
接着她递了一封情书给我。
在这一瞬间——
过度膨胀的我,终至破裂、消失了。
此乃昭和二十五年晚秋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