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陆夜】 倩兮女 [31](第5/7页)

妇人叫喊。

阿姨静静地站起来,在众人嘲笑之中摇摇晃晃地走向纯子家的方向。

她似乎遭到妇人殴打,脸有点浮肿。

但是——

阿姨脸上还是浮现了淡淡的微笑。

经过纯子家时,阿姨瞄了纯子一眼。

一如既往地。

温柔地。

——笑了。

此时纯子了解了一个道理。

这个世上有两种人。

会笑的人与不会笑的人。

纯子在母亲怀里想,自己应该属于不会笑的人吧。

——因为,纯子到最后还是无法用笑容来响应阿姨。

——长久以来……

一直忘却的……

纯子试着回忆起埋藏于记忆深处的阿姨的笑脸。

她的脸部特征几乎完全消失,只剩下鲜明的红唇与近乎抽象画般的神秘笑容。

——笑。

女孩们的笑声。

是的——笑。

纯子之所以生气,并不是因为被学生嘲笑年龄,也不是因为被人在背后讲坏话。她们笑什么其实都无所谓。纯子对于被笑,不,对于笑本身有着深深的心理创伤,如此罢了。

为什么有人能如此天真无邪地笑?

究竟有什么好笑?

为什么笑?

“为什么笑!”

嘻嘻嘻。

嘻嘻嘻嘻。

就在纯子出声喊叫的同时,分不清是大笑还是嘲笑的下流笑声响彻于砖石砌成的坚固校舍之中。

4

“我觉得你似乎把结婚视为可耻之事——”

男子语带诚恳地说。

“——所以你才有所错觉,认为打算结婚的自己很可耻,这就是你变得很在意学生目光的原因。”

“我想——没这回事。”

“是吗?”男子语带疑问。

“——既然如此,你就没有必要在意学生的言行了。不管在谁眼里,你都是个好老师,没有任何可耻之处。”

“我——并不觉得可耻。”

“有自信是非常好的事——但是,果真如此,你又何须在意他人目光?除了部分亲戚以外,应该没人知道我向你求婚吧?其他教师也就罢了,学生根本无从得知啊。”

是的,不可能有人知道。

“而你明知如此,却仍在意学生们的眼光,不就表示这是你的心理问题吗?”

“这——的确有这种可能。”

“所以说——”男子说:

“——你还是——在内心深处厌恶着婚姻。表面上答应我的求婚,却还是十分迷惘。”

婚姻是种老旧因袭、形同虚设的制度,象征着束缚与倚赖,压榨与歧视。

纯子一直很鄙视婚姻制度,在这层意义下说没有迷惘是不可能的,但是这种事情她已经看开了

“我并不——感到迷惘。”

“真的吗?我很重视你的意愿,如果你仍然有所迷惘,我们可以好好讨论过再作决定。妥协就不像你了。”

自己也认为如此。

但是纯子绝对不是因为妥协才接受求婚,而是——

——笑容。

男子一副认真的表情继续说:

“我也同意现行的婚姻制度并非完全没问题,许多部分都有必要重新检视。但制度是制度,而我们的婚姻却是我们之间的事,是缔结于你我之间的对等契约。只要我们两人对婚姻的认识正确,就能随心所欲地以我们自己的方式来实现婚姻生活,不是吗?——”

纯子想——男子所言根本是理所当然、人尽皆知的道理,但是纯子并没有开口。至少他是个很诚恳的人。

“——事实上,结不结婚根本就无关紧要,仅仅一张纸并不能改变什么。或许你会想:‘我可不想受一张纸束缚。’我完全赞同这个意见;但反过来,结婚不也可说是——仅是在一张纸张上签名盖印,所以根本不构成束缚,不是吗?”

确实如此。

结婚,就只是签名、盖印、缔结婚姻契约的行为,什么也没改变。不管是冠父母的还是结婚对象的姓氏都一样,纯子就是纯子,不会变成别人。但是周遭的看法会改变,即使当事者不变,社会对自己的定位却会改变。

“的确,社会对我们的定位是会改变。”

男子仿佛看穿纯子的思考似的说:

“但这并不一定是坏事,至少对现在的你应该是好事。”

“什么意思?”

“如果你想在男性中心社会里进行改革,没有道理不利用我现在所处的地位吧——”

成为这名男子的伴侣,等于是进入了家族企业的核心。

纯子看着这男人的脸。

他是大财阀的当家之主。虽然纯子一点也不在意这点,但他的确有钱有势,拥有莫大资产。在世人的眼里,他是个无可挑剔的伴侣,而且除去这些,他也是个有魅力的人。他诚实,表里如一,宽容而有行动力,头脑也很聪明。

纯子并不讨厌他。

与其说不讨厌——毋宁说她喜欢他。

但是,不知为何在讨论这事时,男子的话语总是表面而空泛,从来没办法说到纯子的心坎里。

例如……

“我真的很尊敬你。”男子说。

尊敬与爱情并非同义,因为很尊敬所以想结婚,这个理由实在令人难以信服,所以男子求婚时纯子坦白地回绝了。

但男子却回答:

“我认为不管何种形式的爱情,不包含尊敬都是无法成立的。”

“如果无法尊敬对方,自然也无法打从心底爱上对方。”

“我尊敬你的人格、思考、生活方式。”

“我尊重你的个性,我是在这些体认下向你求婚的。”

这些话一点也不像爱的告白,仅是空泛言语的罗列。

但对于纯子这种个性的女人,这些话反而容易入耳。理性而淡泊的纯子一想到甜蜜话语与温柔嗫嚅就倒尽胃口,还是这种理性而淡泊的话语比较动听。

而且,普天之下除了这名男子,怎么找也找不出第二个人会对纯子这种女人甜言蜜语吧。这是事实。

因此,纯子反而庆幸男子没在这种时刻说出肉麻话来。

“至于姓氏的问题——”

男子继续说:

“——关于结婚登记时是否改姓,我认为改姓并非意味着某方隶属于某方,倒不如想成这是为了获得财产继承权所必须的职位名称或头衔即可。在这层意义下我也是如此。我是个养子,原本不是这个姓氏,但我并不在意。即使我已经改姓,也不代表我就隶属于这个家庭。”

“这——”

“我认为姓氏单纯只是一种记号。不管姓氏是否改变,你就是你,并不会有所变化——当然了,这是假定你并不执着于现有姓氏的情况。”

——这些小事,纯子一点也不在意。

男子求婚时纯子觉得惊讶万分,因为她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同时学校里又发生学生的偏差行为,所以迟迟未能下定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