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之目]多多良老师行状记③(第17/32页)
八兵卫望向后头。
恭敬地坐在那里的几个年轻人极不甘心地说:
“这村子是咱们成长的村子。”
“我们不想就这么失去它。”
“我们喜欢这个村子!”
他们大概和我同一代,或者更年轻。
我是在东京长大的,虽然应该也不是因为这样,但我对故乡没有什么强烈的执着。或许是这个缘故,我总有些羡慕这些年轻人这样热烈地表达对自己生长的村子的喜爱。
“就在这个时候,”八兵卫接着说,“关西一家企业提出了一个 计划。”
“企业?”
“那是叫企业吗……?还是公司?所谓的计划是建设一座以外国人为对象的度假村。”
出现了,又是开发事业。
“农业,林业,这村子总是慢上半拍。可是独独这次,是领先一步。是叫观光吗?这个国家现在虽然是这副德行,但不久后占领应该会解除,景气好转的话,日本人也有闲钱出外游玩了。我不晓得这种地方有什么可以娱乐的,不过听说好像可以玩雪还是什么……呃,那是叫滑雪吗?哎,好像是有一些娱乐吧。”
“叫什么假、假期……”
“休闲……什么的吧。”
那家企业似乎以相当新潮的词汇来说明。八兵卫突然转为耆老的表情说:“山啊,对我们来说是生活的地方。山是恐怖的,是可畏的,是令人感激的,是无可替代的。但是他们说,在外国人眼中,山是娱乐的场所。哎,我是感到抗拒啦。但这也是潮流嘛。就像这些年轻人说的,总比村子没了好。我这么想。”
老师一副忍耐着想要说什么的模样,他对这类事情原本就自有一家言。
要如何与逐渐变迁的时代妥协并迎头赶上,对于村落社会的确是个很困难的问题吧。如果继续维持旧态,将无法存活下去,然而过去、历史和传统也不是能够轻易割舍的吧。
所以有时候开发会引起严重的对立,也有急于开发、遭到诈骗的例子。这座村子……又如何呢?
“哎,村里的人都兴奋极了。村长也非常感兴趣。几乎没有人反对。然而……”八兵卫放大了嗓门,“有个极大的问题。仔细问过之后才知道……”
“什么问题?”
“简而言之,就是那家企业要买下整座村子。村子被买走就没意义了。就算度假村再怎么兴盛,这儿也不是我们的村子了。大家都得迁走。”
“当然,企业提出了条件,”年轻人发言了,“从金钱方面来看,条件也相当优渥。另外,他们还说有技能的人会优先雇用,也会照顾村人找到新住处等等,安排后路。可是……那样的话……”
“那样就再也不是我们的村子了,”另一个年轻人说,“如果不是靠我们村民自己来开发,就没有意义了。我们蒙受祖先传下来的这块土地的恩惠生活,却拿了钱就抛弃土地,那样的话,对祖先和这座山就都太过意不去了。”
“哼!”老师从鼻孔喷出气来,“这心志很值得嘉许!”
“我也这么想。在这块土地上,这座村里,有许多神明。山神、灶神、厕神、道祖神、稻草人神。也有许多年节活动。我没法将它们全给抛弃。所以这件事就告吹了。告吹是告吹了,但咱们村子还是一样过得苦哈哈。所以……哎,我们就决定靠咱们村子自己来推动那个计划。”
“村子自己来推动?”
“是啊。大企业砸大钱做出这样的计划,还算准了是稳赚不赔,那么咱们自己来干,应该也是一样有赚头啊。可是啊……缺少那最重要的东西啊。”
“唉……”集会所中叹息四起。
“谁……都不愿意这么穷啊。”老师说。
听着听着,连我都感到凄凉起来了。
“可是啊,老师,天无绝人之路,该说是凑巧还是怎样……”
看来前面都只是开场白,接下来才是正题。
“去年秋天,当开发计划告吹,全村正意气消沉的时候,村郊迁来了一个座头 [78]。”
“座、座头?”
真教人混乱。山村度假村开发计划之后出现的名词竟是座头。这到底是什么时代?
“就是帮人推拿治疗的按摩师傅啊,”金平说,“他自称富之市……咦,本名叫啥来着?”
“菰田勘介,六十五岁,错不了,是我负责登记的。”
这么说的话,应声的人是在村公所工作吧。
那个人说,这村子一直只有迁出去的人,战后第一次碰到有人申请迁入,让他非常吃惊。
“富之市向村子买下村郊墓地后面成了空屋的农家。那儿很荒凉,而且他眼睛又不方便,好像是全盲,所以我担心他住在那儿要不要紧。他做的是按摩生意,所以我推荐他去犬之汤之类的其他温泉区比较好。温泉区都有推拿按摩,这村子却没什么人会找人按摩嘛。结果……”
“结果?”
“他竟然说做生意只是消遣,他钱多到都放烂了,用不着村公所替他担心。”
“钱、钱多到都放烂了!”老师大叫,“多到可以放烂的钱,到底是有多少?喂,沼上,钱可以放到烂是有多少!”
“我没看过,才不知道哩。”我随口敷衍。
总之,有个叫富之市的按摩师傅住在村郊的空屋里。然后……
八兵卫接着说:“那个按摩师刚来的时候,到处去给人按摩。像是村长、金平,还有我,都给他按过几次。他按摩的手法平平,但人很健谈。而且好像真的是腰缠万贯。”
“他说什么他亲切地照护孤苦无依的老人,结果老人为了回报他,让他继承了巨额的财产。”
“听说那钱足够买下两三座山呢。”
“还说什么可以在东京正中央盖上好几栋大楼呢。”
“他说可以包下料亭,叫来艺妓,花天酒地个三天三夜呢。”
“他说逍遥奢侈的日子他已经过腻了,想来过过朴素简单的乡间生活。真教人羡慕呢。”
真是太阔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