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四(第5/6页)
马蹄铁早就锈蚀磨损,还被数百年的油漆盖住大半。所以亚当和安娜丝玛都没多想,也没注意到它正从白炽状态冷却下来。
亚茨拉菲尔的可可冷得像块石头。
屋里唯一的动静是偶尔响起的翻书声。
门口时而传来一阵窸窣声,那是隔壁“老友书店”的顾客找错了门。天使没有理会。
有几次,他差点儿就爆出粗口。
安娜丝玛从没把小屋当成自己的家。很多器材都直接堆在桌上,看起来很有趣。实事求是地讲,就像个刚在科学器材商店里转了一圈的巫毒祭师的家。
“帅呆了。”亚当指指点点地说,“那个三条腿的东西是什么?”
“那是魔法经纬仪。”安娜丝玛在厨房里说,“用来追踪魔力射线。”
“那又是什么?”亚当问。
她解释了一番。
“哇哦。”他说,“真的吗?”
“当然。”
“无处不在?”
“是的。”
“我从没见过。难以想象,到处都是这种透明的射线,我们却看不见。”
亚当通常不会认真听别人讲话,但这是他有生以来——至少是今天以来——听得最入神的二十分钟。碰碰木头或是往肩膀后面撒盐这些英国传统避邪驱鬼的仪式,在扬家从来没有施行过。他们家跟超自然现象的唯一交集,是一次马马虎虎的伪装。亚当才几岁大的时候,圣诞老人曾经从烟囱造访。(如果当年亚当就掌握了自己的全部力量,扬家的圣诞节肯定要被中央供热管道里大头朝下的胖男人尸体所破坏。)
亚当渴求着任何比丰饶收获节更具神秘色彩的东西。安娜丝玛的话灌进了他的心田,就像水渗入一摞吸水纸。
狗狗趴在桌子底下呜呜直叫。他已经产生了严重的身份认同障碍。
安娜丝玛不只推崇魔法射线,还推崇海豹、鲸鱼、自行车、雨林、全麦面包、再生纸、把南非白人赶出南非,以及把美国人赶出包括长岛在内的差不多所有地方。她从不划分自己的信仰。这些东西融会成一个巨大无缝的信仰,圣女贞德的信念跟它比起来,就像是个空洞的概念。俗话说信仰可以移动大山,从标准化尺度来看,安娜丝玛可以移动0.5阿尔卑斯。(有必要指出,大多数人很少能达到0.3阿尔卑斯,也就是30“厘阿”。亚当的信仰范围则是从2阿尔卑斯到15640珠穆朗玛。)
过去从没人在亚当的听力范围内,提到过“环境”这个词。南美雨林对他来说,就像一本从未打开的书。这本书甚至不是用再生纸印的。
他只打断了安娜丝玛一次,好附和她对核能的观点。“我去过一座核电站。真没劲。没有绿烟,也没有管子里的泡泡。这种东西就不该存在。让人们大老远去参观,却连泡泡都没有,只有一群人站在那里,甚至不穿太空服。”
“等游客都回家了,他们才会弄那些泡泡。”安娜丝玛严肃地说。
“啊。”亚当说。
“核电站应该被立刻废除。”
“没有泡泡,活该被废除。”亚当说。
安娜丝玛点点头。她还在努力探究为什么亚当显得如此古怪,接着她终于意识到了。
亚当没有气场。
安娜丝玛是个气场专家,只要认真观察,就可以看到它们。那是一种环绕在人们头上的微光,她读过的一本书上说,从气场的颜色你可以看出人们的健康状况和心理状态。所有人都有气场。内向的人只有黯淡抖动的轮廓,而想象力丰富的外向人群,气场可能会从身体向外扩张几英寸距离。
她从没听说过没有气场的人,但亚当周围就完全看不到。可这孩子热情洋溢、神采飞扬,身体均衡得像只陀螺。
也许我只是累了,她想。
无论如何,能找到这么有前途的学生,她大感欣慰,特别高兴。安娜丝玛甚至借了几本《新水瓶座文摘》给他,这是她的一个朋友编的杂志。
这改变了亚当的生活。至少改变了那天的生活。
亚当很早就上了床,让父母大吃一惊。他躺在毯子下面,拿着手电、杂志和一包柠檬糖,一直看到午夜。“帅呆了!”的声音时而从忙着咀嚼的嘴里冒出来。
电池耗光后,他从毯子里钻出来,脑袋枕着手掌,躺在黑漆漆的房间里,似乎正注视着挂在天花板上、伴随微风轻柔摇摆的X翼战斗机中队。
但亚当看的不是飞机模型。想象中明亮的画面,正像个游乐场似的在他眼前打转。
那里没有温斯利戴的婶婶和酒杯。这种超自然景观要有趣得多。
另外,他喜欢安娜丝玛。当然,她已经很老了,但如果亚当喜欢上谁,就希望让对方开心。
他琢磨着怎么才能让安娜丝玛开心。
人们过去以为改变世界的事件,都是超级炸弹、疯狂政治家、大地震,或大规模人口流动之类的。但现在我们知道这是个很老套的看法,只有完全与现代观念脱节的人才会相信。根据混沌理论,真正改变世界的是小事。南美雨林里一只蝴蝶扑打下翅膀,会产生肆虐半个欧洲的台风。
在亚当睡意朦胧的头脑里,一只蝴蝶正在出现。
如果安娜丝玛能够发现看不到亚当气场的确切原因,也许有助于对眼前局势有一个清醒认识,当然也可能适得其反。
这个原因,就跟站在伦敦特拉法尔加广场的人看不到整个英国是一样的。
警报响起。
当然,核电站主控室里有警报响起没什么大不了的。这种事时有发生。因为在一个有无数仪表盘和计数器的地方,如果某些重要的东西连点哔哔声都没有,很可能根本没人注意。
当值管理工程师必须是处乱不惊、可靠又有能力的人。你可以相信这种人不会一有紧急情况就匆匆忙忙往停车场跑。实际上,这种人总会给你一种抽着烟斗的印象,就算他根本不抽。
凌晨三点,在“转折点”核电站的主控室里,这通常是个特别安静的时段,除了填写日志和倾听远方涡轮机的轰鸣,几乎没什么事好做。
直到现在。
霍勒斯·甘德看了看闪烁的红光,看了看几个仪表,又看看同事们的脸。他最后抬起头,望向房间对面的一块大表盘。4.2亿千瓦时绝对安全又几乎非常廉价的电能正从电站输出。但根据其他仪表显示,没有东西在发电。
他没说“这可真怪”。他就算看见一群羊拉着小提琴从天上飞过,也不会说“这可真怪”。这就不是负责任的工程师该说的话。
他所说的是:“阿尔夫,你最好给站长打个电话。”
让人手忙脚乱的三小时过去了。其中包括许多电话、电报和传真。二十七个人相继从床上起来,接着他们又弄醒了五十三个人。如果一个人凌晨四点心慌意乱地从梦中惊醒,那他最想知道的就是自己并不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