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第34/47页)
“靠。”布赖恩说,“酷毙了。”
“有点。”亚当说。
成为下塔德菲尔德居民委员会主席,是一条孤高之路。
又矮又胖的R.P.泰勒先生,正心满意足地大步走在乡间小径上,身边跟着他妻子那条玩具贵宾犬莎茨。R.P.泰勒惯能明辨是非,在他的生活中不存在道德上的灰色地带。但他并不满足得到明辨善恶的天赐,还认为自己有责任告诉全世界。
临时讲演台、论辩诗歌和大幅海报都不合他的胃口。R.P.泰勒选定的论坛是《塔德菲尔德广告报》的读者来信专栏。如果邻居家的树不管不顾地把叶子落在R.P.泰勒的花园里,他首先会认真仔细地把它们扫起来,放进盒子,然后将盒子搁在邻居家门外,再附上一张措辞严厉的便条。接着他会给《塔德菲尔德广告报》写封信。如果他看见年轻人坐在小镇绿地上,听着随身听自得其乐,就会认为自己有责任指出他们行事不当的地方。在被一通嘲讽赶走之后,泰勒先生会以“道德的沉沦”或“今天的年轻人”为题给《塔德菲尔德广告报》写信。
自从他去年退休后,信件数量与日俱增,就连《广告报》都无法全部刊登出来。实际上,R.P.泰勒今晚出来散步前刚写好的信件,是这样开头的:
先生们:
我失望地注意到,如今的报纸已经不认为自己对公众负有责任。是我们——普普通通的英国人,支付了你们的薪水……
他查看着胡乱掉在乡村小路上的断枝落叶。我不认为,他思忖道,他们把暴风雨弄过来时,考虑到了清扫工作的费用。教区行政委员会必须负担起这些账单。是我们,纳税人们,支付了他们的工资……
这里的“他们”指的是BBC第四广播电台的天气预报员。R.P.泰勒把所有天气问题都怪在他们头上。(他没有电视。正如他妻子常说的那样:“罗纳德不会允许家里有那种东西的,对吧,罗纳德?”而他总是表示赞同。但私下里,泰勒其实很想看看“英国观众及听众协会”经常抱怨的暴力、猥亵和淫秽内容。当然了,不是因为他想看,他只是想知道应该保护其他人远离什么危险。)
莎茨停在路边的一棵山毛榉下,跷起后腿。
R.P.泰勒尴尬地把头扭开。他晚上出来散步健身的唯一目的,可能就是为了让小狗撒尿。但如果承认这一点,会让他赶到困窘不安。泰勒盯着头顶的暴雨云。它们堆得很高,形成灰黑色的厚重云层。闪电吐出分叉的光舌,就像《科学怪人》之类的恐怖片开场时的样子。更诡异的是,它们一到下塔德菲尔德的边界就会戛然而止。云层中露出一片圆形日光,但那光线有种绷紧发黄的感觉,仿佛在强颜欢笑。
周围如此安静。
忽然传来一阵低沉的轰鸣。
四辆摩托车沿小路驶来。它们从泰勒先生身边一闪而过,拐过弯去,惊到一只公雉鸡。它扑棱棱飞过小路,在空中画出一道黄绿色弧线。
“野蛮人!”R.P.泰勒冲骑手们的背影喊道。
乡村并不适合他们这种人。这里最适合他这样的人。
泰勒一拉莎茨的狗绳,沿小路向前进发。
五分钟后,他拐过弯,发现有三个摩托车手正站在被暴风吹倒的路标旁。第四个人身量很高,头戴镜面头盔,还骑在车上。
R.P.泰勒观察了一下局势,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出结论。这些野蛮人——他当然不会说错——到乡村来,是为了亵渎战争纪念碑,顺手毁坏沿途的路标。
他正要怒气冲冲地走上前去,却发现对方人数占优:四对一,个头也比他高,而且无疑是有暴力倾向的精神病患者。在R.P.泰勒的世界中,只有有暴力倾向的精神病患者才骑摩托。
所以他抬起下巴,昂首阔步地从他们身边走过,就好像这些人根本不存在。(但作为本地邻里安全互助会的成员——应该说是发起人,他试图记下这些摩托车的车牌号码。)与此同时,他在脑袋里构思着一封信。(先生们,今晚我失望地注意到,一大群小流氓骑着摩托车侵扰我们宁静的村庄。为什么,哦,为什么有关当局对这些问题袖手旁观……)
“嗨。”一个摩托车手喊道,他抬起面罩露出瘦削面庞和整齐的黑胡子,“我们似乎迷路了。”
“哦。”R.P.泰勒不以为然地说。
“这块路标牌肯定是被风吹倒了。”摩托车手说。
“对,我想也是。”R.P.泰勒表示同意。他惊奇地发现自己觉得肚子饿了。
“嗯。你看,我们要去下塔德菲尔德。”
一条多管闲事的眉毛扬了起来。“你们是美国人。我猜是在空军基地工作吧。”(先生们,当我服兵役时,心里想的都是要为国争光。我沮丧而惊恐地注意到,塔德菲尔德空军基地的飞行员们,在我们高贵的乡间超速行驶,穿着打扮不比本地无赖强多少。虽然我感激他们为保卫西方世界自由民主方面做出的贡献……)
接着,他好为人师的天性占了上风。“你们沿这条路开一公里,然后左转。那里年久失修,路况恐怕相当糟糕。我给村镇委员会写了好几封信,责问他们到底是人民公仆还是人民的主人。我就是这么说的,毕竟是谁支付你们的薪水。接着往右转,只不过它并不是右,刚开始是向左,但你会发现它最终拐向右侧。那里的路标写着坡瑞特小路,当然其实它不是坡瑞特小路,你如果看一眼官方测绘地图,就会发现那里只是山林小路东端。你们会进入小镇,然后经过‘公牛和小提琴’——这是一所酒馆,就可以来到教堂。我早就跟绘制官方测绘地图的人说了,那是一座带尖顶的教堂,不是带尖塔。而且我也给《塔德菲尔德广告报》写过信,建议他们发起一场公众运动,迫使有关方面把地图改过来。我完全相信,只要那些人意识到自己在跟谁打交道,态度上就会有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然后你们就会来到十字路口,直接往前开,很快就会看到第二个十字路口。在那里,你们可以走左边的岔道,或者直行,这两条路都到空军基地——不过左边的岔道要近差不多两百米。你们不会错过那地方的。”
饥荒茫然地看着他。“我,呃,我似乎没太听明白……”他开口说。
我知道了。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