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蓝(第6/7页)
藤雪一个趔趄,迷惑地盯着南美,渐渐眼前模糊了,一片银色光芒轻轻掠过,包裹住她整个身体,周围的风呼呼吹起,身底下毫无依托,却渐渐飘起来,心中平安,正在想难道这又是倦极而眠的一场梦?随后极速坠落的感觉便突如其来,藤雪在离心力的惊吓下身子一激灵,眼睛睁开,发现自己躺在家里。
起居室,沙发上,前几天换下的衣服还堆在那里,没有拿去洗。
她茫然地打量四周,一时间回不过神来。
狄青天发落了藤雪,下一个对象是年岁岁,被上下两个屁眼的悲惨前景震惊了之后,年岁岁明显老实不少,服服帖帖站那儿,一迎上狄南美的眼神就主动交代:“我代替牺牲了的同事十鹿,追踪灵魂狙击者以了解失魂事件的进行状况。”
惊堂尾巴刚上班,工作干劲很大,啪啪又是两声,青天喝道:“说,你是怎么追到这里来的?”
年岁岁有点没奈何:“报告老爷,这里是灵魂狙击者的必经站,猎人联盟根据之前案件发生点整理出了十字架指示图,上面有明确标记。”
一向对科学统计啊绘图啊之类东西没有感情,狄南美懵懵懂懂地点点头:“哦,猎人联盟还蛮聪明的嘛。那么,你是要抓灵魂劫掠者么?”她唯恐天下不乱,兴致勃勃指一指后面,“那个中年大叔就是啊。”
全场的目光都落在安身上,后者闲闲站在稍远处,神情平淡。不知几时起,利先生握住了他的手,两人依偎的姿态浑然天成,犹如一对默契经年的佳偶,对于大家的探寻,利先生毫不在意,只是垂下眼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狄南美此时精神头来了,叫年岁岁:“哎,要不你们两个打一架吧?打一架就知道你抓不抓得到他了。”
年岁岁吓了一跳,急忙摆手:“我没有接到这个命令,目前为止只需要了解灵魂狙击者的相关情报就完成任务了。”
这么苟且自然容易招致鄙视:“呸,肯定是打不过!他的目的那么简单有什么好了解的?不就是要去暗黑三界吗?”
年岁岁很顽强,兀自争辩:“我们也想知道他为什么要去暗黑三界。”
银狐看看他,又看看安,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脾气一下暴躁起来,抓起自己的尾巴就向年岁岁砸了过去。年岁岁大惊,一连串筋斗快如闪电,堪堪避过。那个飞去来小尾巴没打着人,只好自己回去了,狄南美一把抓住,又按回屁股,气呼呼瞪年岁岁一眼,喝道:“喂,到底打不打?”
人家头摇得快要断掉了:“不打!”
狄南美建议年岁岁改名:“你大名俊杰,小名好汉算了,唧唧歪歪的。”
既不抓又不打,当然没什么好玩,她终于转向了最具闹事潜力的精蓝,明显精神为之一振:“嘿嘿,精蓝耶,好久不见你们了。哎,你等我一阵好不?我叫我们家小白来和你打一架,他好久没有找到合适的对手打架了。”
精蓝对这个要求有点为难:“达旦大人有令,不准与狐族冲突,请见谅。”
南美听到达旦的名字,愣了一下,抬起头来看天出神,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再度开口的时候,声音竟然温柔许多:“达旦啊,哎,好久没见了,他有什么口信捎给我么?”
脸上有微微的期待之色,又雀跃,又胆怯,如斯罕见又溢于言表,银狐自己却浑然不觉。
精蓝没有辜负她,说:“有。”
没让人多高兴一秒钟,随后说:“必须要在三个人面前一齐传达。”
南美一愣。
精蓝又鞠了一躬,似乎在贯彻伸手不打笑脸人的政策。但他毕竟出身邪族,文化程度不高,缺乏遵守法律程序的意识,不管南美眼下正在主持审判大局,径自转向安,言语中的恭谨谦和一扫而空,恢复到惯有的冷冰冰口气:“我奉命前来告知,贵宾星辰通道将在七十七天后子时开放,无须再收集余下灵魂。”
这一声石破天惊,第一个跳起来三呼万岁的是霍金。
利先生不用失去她的灵魂了!他本能地认为全世界都应该跟着一起高兴。
灵魂是什么,我们知之甚少,浊世滚滚中用不用得着它,也颇费猜。但被人随便拿走,总不会是件好事吧。
他欣喜地转向利先生,不知道该说恭喜还是该说好险。
然后就发现,也许他真正应该做的是安静下来,默诵一句话,那句话人人都该引为座右铭,以免被世间失望轻易击垮。
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
因为安终于有了表情。
那是埋藏极深,能够撕裂心肺的苦楚,混合漫长岁月涂抹于感情上的绝望,加一两分竭力抑制而无从消解的怨恨,和满满、满满,黏稠沉重的决心,搅拌成浆。
此时正敷在安的脸上。
集合天上地下最强大的法力威权,把这个人击成齑粉,挫骨扬灰,下沉到十八层地狱里。
他的决心仍会在血海刀山中熠熠生光,等待万劫后那个最渺茫的机会,不到最后不会放弃,到了最后也绝不可能放弃。
安没有看精蓝,他眼睛投向远处,像在避免接触到什么能够引发剧烈疼痛的东西,缓缓说:“我将以我的方式打开灵魂十字架,多谢阁下费心。”
霍金的嘴巴立刻变成O型。
打击太沉重,他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个缄默单纯,只对肉和蔬菜五迷三道的厨师,忽然鬼上身一样无畏起来,跌跌撞撞冲到安的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吼起来:“为什么?为什么?”声嘶力竭,嗓子承受过大压力,最后的音符甚至都塌陷了。
他满头满脸,脖子耳朵,被气恼涂得血染过一样红:“你凭什么要牺牲别人?你以为你是谁?”
安的答复虽不近人情,其他人倒还都保持了冷静,反而实实在在被霍金吓了一跳。所谓兔子急了也要咬人,眼下就是活生生的案例。
安纹风不动,只是垂下眼睛,轻轻说:“抱歉,我不得已。”
霍金更气愤:“不得已?不得已就要牺牲无辜的人吗?利先生……”
他接下的话没来得及出口,不是因为自控或恐惧再度降临,而是利先生的手,按上了他的嘴唇。
从来没有想过,唯一和最初的亲吻,会是在这种情形下发生。
霍金茫然转头,和利先生对望。
她容颜如雪,一丝儿血色都无,温和地说:“霍金,不必如此,我心甘情愿。”
她轻轻将头,放在安的肩膀上,唇边露出一丝微笑。
一杯清茶的对坐里,我已经听完了那个短暂而悲哀的故事。感谢你,对我如此坦诚,无论坦陈的实质多么冷酷残忍。
我仿佛遥见你当时哀痛,足够将你身躯与灵魂都撕裂一千次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