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红色幻象(第7/9页)

霍东野断然放手,山不到我这儿来,我到山那儿去,往掌心吐了两口唾沫,助跑两步,高高一跃趴到树上,“噌噌噌”就往上爬。那边厢叶宅脑袋上顶的那件外套已经被射成了洞洞装,为他提供少量遮蔽服务的则是他硕果仅存的两只鞋子,他用鞋子挡住眼睛,凄惨地喊:“把你裤子扔给我,裤子,长裤内裤一起,快点儿!”

霍东野已经爬进了树冠之中,枝叶严密,光线模糊,因此其中乾坤无论从什么角度外面都看不到。过了没多久,那棵树就好像受了莫大刺激发起癫痫一样,以九十度的幅度乱打起摆子来,其中还夹杂着一种相当酸牙的嘎嘎声,不知道是不是霍东野在里面挠人家痒痒。

这么过了一阵子,叶宅得不到救援,实在体无完肤,知道绝无幸理,他想生已生得丑陋,死必要有风格,于是放弃了全部抵抗,直挺挺地躺下来,听凭闪亮的枪林剑雨将他钉得死死的。从远处看,成千上万道光连击的惨状完全可以媲美屠夫用电焊在为一头死猪除毛。

但霍东野总是能选择这么精准的时机切入叶宅的人生转折点,他所用的方式只不过是在树冠上大叫一声:“跑到这边。”

出于某种本能的信任,闭目等死的叶宅来不及睁开眼睛就立刻滚了过去,他根本没有力气再爬起来,但是滚得还算相当快速,很快到达霍东野所在的银杏树下。

世界忽然平静了。

无数光弧在远处回旋,寻找目标,唯独这方寸之地犹如被大鹏鸟的羽翼覆盖,舒适而和平。

“扑通”一声,霍东野从树上跳了下来,满脸不可思议之色,随手递给叶宅一样东西:“你看。”

叶宅挥挥手拒绝,兀自享受这一刻难得的劫后余生,就算苍井空真人到此,他也想等一等再睁开眼睛。但霍东野不管他反应,直接念出来一个名字:“焦之昙。”

叶宅一下子跳起来。

霍东野手里拿的,是一片巨大的黄色树叶,每年到秋冬季节,银杏树就会随着天气的变化换上新装,就像这片叶子一样。但不是所有银杏树的所有叶子上,都会有一个名字,就像这片叶子一样。

就像是天生就在那里的,三个工整的小楷:焦,之,昙。

叶宅劈手把叶子抢过去,举到自己眼前,眼睫毛都已经贴上了叶子,刷刷的。这么看还不够,他用手指甲去刮叶面,但那三个字岿然不动,坚贞地表明了自己和银杏树两位一体的立场。

“别刮了,你刮坏这个也没用。”

霍东野指指上面那些幽密的枝叶:“最顶端,每片叶子都这样。”

“都有这个名字?”

霍东野问:“你认识这个名字?”

叶宅唇角一抿,算是露出一丝苦笑:“我某一任继母。”

“某一任?”

“我爸除了养鱼之外,只有一个爱好就是换老婆,最新这个我都忘记是第几任了。”

这个爱好什么都好,就是有点贵。

“什么呀,我爸晚上上厕所,发现没纸了,叫老婆拿纸经常叫错名字,压根没人理他,只好打内线电话找我,挺惨的。”

“刚才遇到那个呢?”

“那个倒是亲妈,第一任,不过坚守岗位时间一样不长。”

“你爸真是个怪人。”

叶宅耸耸肩:“所以老天爷就只准他生出我来,其他蛋都下不了一个。”

怎么都好,现在的问题关键是,你继母的名字为什么会跑到混乱之城某一棵树的叶子上长起呢?

“我刚才爬上去看到,那些射你的光箭就是从这些叶子上发出来的,这片最大,光芒最亮,把它揪了后这棵树就老实了。”

叶宅一拍大腿,疼得倒抽一口凉气,那儿的伤口固然都凝固了,但伤疤还鲜艳欲滴,成片成片,从远处一看,叶宅基本上代表了一个全新的有色人种。

“原来是继母跟我过不去!KAO,这就太好解释了。”

“为啥?”

“这个……反正都是被我搞走的,说来话长。”

“也死了?”

“那没有。”

叶宅沉吟了一下,补充道:“据我所知没有。”

两人陷入沉思,明显这种沉思不会有什么结果,霍东野便坚持他行动派的本色,拍拍叶宅:“你在这儿呆着,我去把周围的树都爬一圈。”

他坐言起行,用很短的时间爬遍了方圆十数米内的所有树,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将长在树木顶端的指挥部叶子将军们通通摘了下来,送给叶宅检阅战利品。

这一看他倒抽一口凉气,喃喃自语:“这是我叶家年终祭祖无差别分红聚会么?”

每一片叶子上都有一个名字,每个名字都与叶宅有或远或近或亲或疏的关系,倘若逐次写下,基本上就是半本族谱。

霍东野对他表示同情,同时提醒他现在不是慎终追远的时刻。

“你有没有注意到道路两端的阴影?”

叶宅哭丧着脸张望了一下:“什么?”

“这条路在越变越短。”

“我觉得在这个鬼地方,就算一条路随便站起来也不值得奇怪。”

叶宅想了一下,肯定地点点头,加以强调:“没错的,这种路我不久之前就见过。”

他想起那条蛇肚街,不由得蹲下来敲敲路面,硬邦邦光溜溜,不像是会爬起来就跑的样子。但霍东野觉得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不是路本身的问题,是路的两头。”

叶宅不明所以,但他集中注意力向远方眺望片刻之后便觉得大事不好。

“那些黑压压杀过来的是什么?”

霍东野叹口气:“如果我眼睛没问题的话,那大概都是你们家来分红的那些亲戚吧。” 

叶宅脸色顿时惨白:“你不是玩我吧?”

他不顾自己遍体鳞伤,就近找了一棵看上去攀登难度较小的树,爬上去攀着枝条,手搭凉棚猛看。四周光线昏暗,又呈暗绿色,没什么事已经显得鬼气森森,更不用说视线中猛出现一大群行尸走肉了,更郁闷是该群行尸走肉还和自己沾亲搭故。

他指点给霍东野看:走在行列最前沿的是他刚才在购物街见过的那个妈,这么短点的功夫还换了衣服,刚才的小洋装换成曳地长裙,还是大红色,简直唯恐自己的厉鬼Look不够地道;紧随其后的则是叶家各房堂兄表叔之类,大家虽服装各异,但脸上表情则属于统一配发,都是阴恻恻的冷笑着,目露凶光。

霍东野这会儿还有闲心思八卦:“怎么一点儿亲戚情意都不讲?”

叶宅很善解人意:“那可以理解,你想,我老爹五十好几生不出儿子,按照《继承法》,好多人都可以来分遗产的,结果不知怎么把我搞出来了。”对于亲戚们来说,这感觉就像加入了朝鲜籍一样,明明是自己的钱,忽然被收归国有了,不生气才有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