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第5/6页)

“当然会。”萨坎说,“他会把我们两个立即处死,你最好亲手割断孩子们的喉咙,跟把他们交出去是一样的结果,但他会很高兴听到你求降的。”他抵挡了一次羽箭魔法:用手指着念一通误导魔法,下一波银线引导的羽箭就都射在了外墙上。他摇摇手臂和手腕,低头看看。“到了早上,”他最后说,“就算马雷克还想让全军继续送死,士兵也不能连续作战不休,他们还需要吃饭。如果我们能撑到天亮,他就不得不退军休整一下。那时他可能会愿意谈判,假如我们能撑到天亮的话。”

天亮之前,时间好像还很长。

战争节奏放慢了一会儿。现在,男爵的手下完全退入了第二条隧道,还把里面填满尸体,这样马雷克的士兵就无法继续追击。马雷克骑着马,在城外来往奔驰,焦躁、愤怒、不耐烦,看着他的手下吃力地让大炮重新开始射击。在他附近,索利亚满足于有节奏地向第二道战壕里放箭。

他引导箭支的魔法,比我们抵挡的法术要更简单。那些箭头是阿廖沙的作品。它们本身就想要飞向肉体,他只需要给它们一些指引。与此同时,我们却是要让它们违背其天性,这就不只要对抗索利亚的魔法,还要对抗阿廖沙的:对抗她的意志力,对抗她把魔力和意念锻入的锤击,甚至还要对抗羽箭本身的飞行特性。让它们偏离目标,是持续费力的工作,而索利亚却可以瞪大眼睛,随意抛出银色引线,像个播种的人一样自如。萨坎和我不得不轮番上阵,每人一次接一轮,每一轮都很费劲。我们没有时间和力量来施放其他魔法。

这份工作慢慢也有了自然的节奏:把一波羽箭带偏,这感觉就像拖拽一条沉重的渔网,然后停下来喝点儿水,休息一下,萨坎在窗前值守他那一轮。然后我会回到窗前。但索利亚一次又一次耍赖打乱这节奏。他让每轮射击的间隔正好保持在让我们最不舒服的长度上:紧张到我们每次想坐一坐,都不得不跳起来接招;有时候他还会故意间隔长一些,或者就把箭射向我们,或者就是两波连射。

“他的箭也不可能无穷无尽吧。”我靠在墙上说,累得浑身酸痛。弓箭手们带了些小男孩,他们负责找回射出的箭,从尸体或城墙上把它们拔下来送回,以便重新射出。

“的确。”萨坎说,他的样子有些心不在焉,也是魔力消耗过度,无精打采。“但他会让每次射击规模小一点儿,他很可能有足够的箭撑到天亮。”

下一轮他的班次结束,萨坎出去了一会儿,从实验室拿回一个封闭的小玻璃罐,里面装满了泡在糖浆里的樱桃。他在书房深处的角落里放了一个大大的银色茶壶,平时里面永远都有茶水:它逃过了刚才炮弹轰击的劫难,但配套的精致玻璃杯掉到地上摔碎了。他把茶水凑合着倒进两个量杯里,把那罐糖水樱桃推到我面前。

它们是那种深酒红色的酸樱桃,来自山谷中段、沃伊斯纳村外的果园,用糖和酒精保鲜。我吞下满满两勺,贪婪地把勺子也舔干净。它们对我来说,就是来自家乡的味道,而山谷里的慢节奏魔法,也沉睡在这些果实里面。他自己只吃了三颗,节省又克制,还在罐口刮掉糖汁,好像是即便到了眼前这种危险关头,他都不敢吃太多。我看向别处,开心地喝我的茶,双手捧着量杯。那天晚上很热,但我感觉很冷。

“躺下睡一会儿吧。”萨坎说,“马雷克很可能在天亮前再来一轮猛攻。”火炮终于恢复射击,但没造成多大损害:我猜,真正擅长开炮的那些人,可能都被石化咒连锅端了吧。

几颗炮弹落点过近,炸到了马雷克自己的人,或者就是太远,直接飞到石塔另一端。围墙依然屹立不倒。男爵的手下用矛尖和枪杆守住了第二条战壕,还把毯子和帐篷布都挂起来,帮忙挡箭。

我喝了茶之后还是很困,又累又乏,像削了太多木头的小刀。我把地毯对折,当成地铺,躺下来的感觉可真好。但我睡不着。银色箭线时而照亮窗棂,间隔较长,且不均匀。萨坎时而低声念咒语,把箭引向一边;他的声音显得很遥远。他的脸在阴影里,侧面的轮廓投在墙上。我脸颊下的石塔地板和我的耳朵,都时不时因为战斗而颤抖,像听到远处巨人逼近的脚步声。

我闭上眼睛,试着什么都不想,只关注自己的呼吸。也许我睡了一会儿,然后就突然坐起来,被一个不断下坠的梦惊醒。萨坎正从破损的窗户那里向下看。羽箭袭击已经暂停,我爬起来走到他身旁。

骑士和仆人们在马雷克的营帐周围团团转,像一群被搅扰的蜜蜂。王后走出帐篷。她全副武装,一件长袖锁子甲套在简单的白色上衣外面,一只手握着一把剑。马雷克催马来到她面前,躬身说了些什么。她抬头看马雷克,表情像钢铁一样明朗坚定。“他们会把孩子们献给黑森林,就像瓦西里对待我的方式一样!”她大声对王子说,声音响亮到足以让我们听见,“他们想如愿,先砍了我再说!”

马雷克犹豫了一下,翻身下马,叫人拿来他的盾牌,他也拔剑出鞘。其他骑士纷纷下马,索利亚也到了他身边。我看看萨坎,感觉很无助。我几乎认为马雷克该死,在他迫使那么多手下丧命之后。但如果他相信的真是这个,如果他以为我们是要对孩子们做出如此可怕的事——“他怎么会相信这个?”我问。

“他又怎么能说服自己,相信其他一切都是巧合?”萨坎说,他回到书架旁边,“这是个让他求之不得的谎言。”他从书架上双手取下一本厚册子,这个大家伙几乎有三英尺高。我伸手想要帮他,却不由自主缩回了手:它是用一种发黑的皮革装订起来的,摸起来感觉很不舒服,有点儿黏,而且那种东西很难从手指尖抹掉。

“是的,我知道。”他说,并把这本巨书吃力地放在他的阅读椅上。“这是一本亡灵召唤术法书,它很邪恶。但我宁愿重新利用一次死人,也不愿有更多活人牺牲。”

那咒语是用一种瘦长的老式字体写成的。我试图帮他念,但做不到,我甚至从看到前几个词儿就开始畏缩。这种魔法的根源是死亡,它从头到尾的要素都是死亡,我甚至连看看都受不了。萨坎对我的反感表现皱起眉头。“你是在犯小姐脾气吗?”他问,“不,你不是。那到底又是怎么了?算了,你去试试减缓一下他们的进展吧。”

我跳起来逃开,急于远离那本书,快步来到窗前。我从地上捡了些碎石和瓦砾,试着对它们用降雨魔法,就像我对水罐施法的方式一样。沙石像暴雨一样向马雷克的士兵砸下。他们不得不找地方躲避,双手抱头,王后却一刻不停。她已经雄赳赳地穿过城墙缺口。她爬过尸体堆,白色袍角吸入污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