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话 明昭帝姬(第14/15页)

鹰隼心念一动,伸臂搂住她的肩膀,温柔地叹息一声:“若是今夜我没来呢?”

魇璃别过脸,轻轻摩挲着鹰隼的鼻尖:“今夜不来,还有明夜。我知道你必然会出现。”

鹰隼的手臂收紧了几分,将脸埋在魇璃的肩头:“是啊,你在等我,我必然来。只是往后的事,可就未必能遂你我之愿了。今日璐王在圣上面前进言,催促早日履行你与时羁的婚盟,以安天君之心,明两国交好之意。”

魇璃摇摇头:“他所图的不过是早点将我弄走,以免威胁到他所看重的紫金帝嗣的声名而已。几个月前,我就魇桀克扣流民营烈士恩恤,且刻意刁难遗属一事,与瞑哥哥一起参了魇桀一本。魇桀倒是精乖,直接推了几个当值的替死鬼出来,先行重刑法办,名正典刑了。也是父皇护短,就让他稀松平常地过了关。而今他们是巴不得我早点离开梦川,只是今时今日这事要遂了他们的愿,可没那么容易。”

鹰隼默然,而后松开了原本环着魇璃的手臂:“没错,你现在是受万民敬仰的明昭帝姬,一时间风头无两。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此招摇,难免招人嫉恨,为自己树敌。” 魇璃转眼看了看鹰隼:“父皇是不是说了什么?”

“圣上没说什么,”鹰隼摇摇头,“只是我想问一句,琉璃城的豢豹堂是做什么的?”

魇璃微笑道:“豢豹堂当然是豢养豹子的,都是些玩意儿,难道我身为帝姬,养几十头小豹子玩玩都不可以吗?”

鹰隼定定地看着她:“只是养豹子吗?你收养的那一批孤儿天资都不错吧。”

“那些孩子都挺聪明的,跟着我在琉璃城豢养豹子,总比一个个惨淡飘零强。”魇璃叹了口气,“鹰隼,你究竟想说什么?”

鹰隼摇摇头:“你动作频频,而今圣上那里已然有不少风声,有暗示你越俎代庖插手惊涛城的;有怪你不顾惜功臣体面,寒了老臣子心的;有说你广纳门客,骄逸奢侈的……璃儿,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不可不防。更有阴毒之辈,明的夸你贤德,甚至代讨封赏,实际上却一遍又一遍在圣上耳边提醒,你这明昭帝姬的威望已经盖过了身为梦川国君的圣上……”

“是啊,奏我插手惊涛城的是四驸马,他是璐王门生;嗔怪我惩治蒯肃的是原北冥大营的旧人,早已解甲告老,久不上书的国老;说我广纳门客的是三驸马和五驸马,他们曾是魇桀的伴读……口口声声要为我请功讨赏的就是璐王,他们沆瀣一气,捧的捧,摔的摔,欲置我于死地,我又岂会不知?”魇璃笑了笑,“只可惜他们统统都把父皇看轻了,父皇虽然对我这个女儿没多少情谊,但身处至尊之位,最擅长的就是驾驭和平衡。在有那么多人弹劾之后,他依旧能不闻不问,放任我代掌惊涛城,褫夺老臣功勋,蓄养门客,就是希望能借助我和瞑哥哥之力,收服诸部流民,大兴北冥城,导内乱为羽翼,进而强我梦川国力。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不错,功高震主是大忌……但在没有完成大业之前,只要没有触及底线,就算他有多不待见我,都不会对我怎么样的。毕竟他得留着我,向风郡和天君做交代。所谓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在那之后,我的生死他也就不必上心了……其实,应该从来就没有放在心上过。我回来也有大半年,大大小小的饮宴也有五六十次,他也是台面上重我,但私下却一次都没有召见过……我想若非我还对他有些用处,他其实并不想我回来。”

鹰隼心中一寒:“原来你是这样想的……”他一直担心魇璃懵然不知自己的处境,不料她非但一清二楚,就连自己的结局都早有预见,只是未免清醒得过头,“圣上没有你想的那样无情。”

魇璃笑笑:“是吗?我倒希望父皇彻底无情,纯功利性地挑选储君,那样瞑哥哥安邦定国皆能,一定是首选。只可惜父皇并非无情,只是偏心而已。魇桀在落虎丘和南蜉洲的所作所为,已属祸国殃民,牟取私利,可偏偏到了他那里,都轻描淡写地放过了。若是毫不偏袒,魇桀应该在你这把无佞剑下死了两回了。他今天又干了件想要危害瞑哥哥的事,让他手下的影使绑了蒯肃,意图策反。”

鹰隼哑然,一时间无言以对,好半天才说道:“二殿下手下有个影子营,所以你也建了个豢豹堂,训练亲兵,坐大势力,非得与他作对不可,是也不是……”

“豢豹堂这些孩子年纪尚幼,就算我有这个心,一时半会儿也派不上用场。他们只是一把种子……”魇璃缓缓蹲下身,再次捡起一枚贝壳,远远地抛向海中,“无论是两百年后,被送去风郡和亲,还是终有一天触怒天颜……我留在这里的时间始终有限,我只是想如果有一天,我不能再留在瞑哥哥身边的时候,至少还能给他留下一批助他稳定北冥城的得力助手。将来的北冥城会是诸部流民共存之地,势必有纷争,仅靠律法和兵力,不足以稳固人心,杜绝乱相。那些孩子不是流民遗孤,就是因战乱而命运多舛,他们虽来自不同的部族,但一起在豢豹堂长大,彼此之间不会有太深的隔阂,且他们饱经忧患,是最渴望安定平稳,对梦川有真正归属感的人。好好栽培,日后便是北冥城的根基栋梁。”

鹰隼动容道:“你为大殿下殚精竭虑,可曾为自己想过?那个储君之位真的比任何事都重要吗?”

“鹰隼,暝哥哥必须成为梦川的储君……不然……”魇璃咬咬嘴唇,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当日冰峰之上,那白衣女童的话言犹在耳,但此时却无法宣之于口。储君之位对于大皇兄而言,不仅是前程和抱负,也是性命。被檀帝咬伤的创口虽已痊愈,目前暂时是没有什么异常,但随着时间推移,迟早是会出现问题的。

回梦川之后,在朝堂之上她已经见过父亲两次轻描淡写地放过了魇桀的重罪大过,可见是何等的偏爱。加上问鼎会上,大皇兄为达成三分六部戮原之壮举顶撞天君使者,已然为未来埋下隐患。如果让父皇知道大皇兄的身体隐患,在双重顾虑之下,父皇会当机立断立大皇兄为太子,以水灵殿中的紫旃果救大皇兄;还是索性立魇桀为储君,弃大皇兄于不顾……她实在没把握。

就像当日在怀古道鹰隼曾跟她说过的一样,寐庄首先是梦川的国君,然后才是父亲,他所权衡的,首先还是风险和利弊,至于父子之情那可淡漠多了。所以,即使是鹰隼,也不能走漏风声,她不能拿这件事来冒险。

因为她输不起。

鹰隼在等待她的下文,却见她欲言又止,追问道:“不然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