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话 平乱南蜉北冥兴(第9/14页)

乌伮心中感念,用力睁开肿成桃子似的眼睛,看到台下正在据理力争的魇璃,他不明白为什么高高在上的明昭帝姬会为贱民纡尊降贵,就像当初怀古道中,她以自身灵血为他续命;就像赋府前她为了个无亲无故的异族贱民,惩戒有军功在身的梦川将军。以往他听到那首广为流传的《璃歌》的时候,总是嗤之以鼻,认为是阿谀奉承的邀宠小调,要不就是苦难深重的无知妇孺用以寄托渺茫希望,而塑造的神祇。而今眼前的一切却在告诉他,她兴许真是个胸怀天下的善人,也可能是一个善于驾驭人心的争权夺利之徒,但是她所做的事的的确确是以梦川安宁为归依,也真真正正对梦川的诸部遗民一视同仁。只要能在这个大是大非,事关无数人生命福祉的问题上持肯定态度,那么她是善是恶,没有分别。

魇璃与魇桀的争执已经到了一个不可调和的地步,然而一阵沉重的蹄声惊破了海祭台前的喧嚣,一队数百人的军队出现在赤梦关方向的地平线上,一头雪白的麒麟在队伍的最前方,背上端坐着丰神俊朗的北冥王魇暝,十九辆巨大的牛车摇晃着无数铃铛,紧紧地跟随在军队之后。魇璃面露喜色,心想虽有一日之差,瞑哥哥到底是赶上了。扬声喝道:“列队恭迎北冥王!”她带来的侍卫们已经快速奔走,于人群中很快清理出三丈宽的空道来,随后一个个站姿稳如泰山,齐声高呼:“恭迎北冥王大驾!”声震九霄,军威慑人。

魇桀与璐王皆是心头一沉,从昨日开始,就觉察魇璃在故意拖延时间,果然是在等他。原本昨日劝退两族流民而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完全猜不到这兄妹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魇璃已然一展大麾,昂首阔步迎了上去:“暝哥哥终于到了。” 魇暝伸臂抱抱魇璃笑道:“听闻璃儿昨日一番斡旋,将一场兵祸消于无形,机智果敢,为兄心中甚是宽慰。”

魇璃笑着摇摇头:“璃儿只是幼承兄长之训,时刻不忘我梦川皇族当以梦川安宁为己任,不愿战火纷飞,毁我梦川乐土而已。而今尚有未了之事,请瞑哥哥以沙幕、藤州两部遗民为念,主持大局。”

魇桀见得魇暝到来,只得没好气地上前见礼,而后言道:“今儿个不知是什么风,把大皇兄也吹来了。”

魇暝微微一笑:“我本要回澧都述职,中途接到消息,说南蜉洲生变,故先来看个究竟。二皇弟与璐皇叔一切可好?”

璐王一面虚与委蛇,一面却把目光投向魇暝带来的十九辆牛车,他没忘记之前曾见过探子传回的信息,说魇璃要猎满二十车兽皮送去北冥城,而今魇暝到此,反倒把车带到了这里,只怕另有古怪。

魇暝抬眼看看海祭台上的乌伮,开口问道:“这又是闹的哪一出?” 魇璃道:“绑在上面的是沙幕部族首领乌伮,因为损坏南蜉洲的耕地水利被判曝晒三日,昨日二皇兄与我有言在先,若是沙幕部族能够尽快修复耕地水利设施,就可以提前释放乌伮。而今得藤州部众相助,已然将耕地水利设施修复,二皇兄正要依照承诺放人,暝哥哥就到了。是吧,二皇兄?” 魇桀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璐王寻思魇暝毕竟是北冥王,品阶已经高魇桀一级,若再与魇璃起争执,魇暝不会袖手旁观。而今大部分南蜉洲的人都在此地,大乱初定,人心不稳,若是被魇璃挑拨几句闹将起来,反而是要吃大亏。于是他上前一步笑道:“的确如此,二殿下正要依约释放乌伮。”说罢摆摆手,已然有两名士兵上去海祭台,将乌伮解绑架了下来,早有沙幕部众围了过去,检视乌伮的伤口,正要将乌伮抬走,却听得一声:

“且慢!” 魇桀冷笑一声:“你们将他抬到哪里去?”

魇璃心知他不甘心就此折了面子,于是微微一笑:“二皇兄,打也打了,罚也罚了,一切都严守我梦川律法。而今尘埃落定,当然是让他的族人带他回住地养伤。”

魇桀冷冷言道:“皇妹大概忘记了谁才是南蜉洲之主。乌伮虽已受罚,但他所犯之事非同小可,已经不能再留在南川大营。”他走到乌伮面前,自乌伮脖子上扯下那条悬着红色贝壳的绳子,下一刻,那枚象征军户的贝壳,已经被他捏得粉碎,“非但是南川大营,这南蜉洲从此也不再有他的容身之地,本座宣布,自今日起放逐乌伮,有生之年不得再踏足南蜉洲!”

魇暝眉头微皱:“二皇弟有权将他逐出军营,他不为军户,也可依律以耕养赋。”

魇桀笑道:“按我梦川律法,凡滞留我梦川境内的流民,需得先以一户一丁制,甄选一人入伍,这乌伮为图巴独子,家中并无兄弟入伍服役,既然他已被逐出南川大营,那也就不再有资格转为耕户留在南蜉洲。大皇兄,我这也是依法办事,不针对任何人。而且时至纳赋之季,沙幕粮仓被毁,但凡不能满额缴纳赋税的沙幕流民,都没资格再留在南蜉洲。而今既然人都在,索性先行商议好去留,也免得再费力气。” 我们在这里一千七百年了,你让我们去哪里?

粮仓被毁非我等所愿,怎么可以就此放逐我们?

我们一家老小十数口人,生生死死都在一处,你让我们谁走谁留?

……

沙幕遗民的不忿呼喊之声交杂在一起,却无法撼动魇桀的铁石心肠,他挥挥手,南川大营的士兵已然列队剑指正在呼喊的沙幕部众。他做这么多事,也就是想以藤州代沙幕,提高田赋所得,而今大乱已定,藤州不会生事了,只需要按律法筛除不符合滞留条件的那部分遗民,就算做成此事。

魇暝双眼注视魇桀,沉声道:“二皇弟的意思是,今天无论如何都必然要驱逐一批沙幕遗民出南蜉洲了,是也不是?”

璐王言道:“这事……其实也不必操之过急。”他深知魇桀是为了在所有遗民面前维持身为南蜉洲之主的权威,但很明显今日魇暝来者不善,完全没有必要把这件棘手的事情摆到魇暝面前,如此势必节外生枝。

魇桀摆摆手:“皇叔不必多言,这事早晚要解决,与其拖拖拉拉,还不如早些办了,也不误了下一季的耕种。”

魇暝叹了口气:“既然二皇弟执意如此,我们也不好插手南蜉洲事务。不过……”他缓缓走上海祭台,提气高声喝道,“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但凡无法在南蜉洲立足的遗民,可以举家迁往六部戮原之上新建的北冥城!只要严守我梦川律法,为我北冥城开荒辟土者,所开之耕地可终身耕种,直至其人身死方才半数收回,余下半数可由其子女后人继续耕种。无论之前为何等部族,皆可为我北冥城子民,从军,从商,务农或各色手艺皆可,诸行各业一切赋税缴纳规定与我梦川国民无异!即入北冥者,永世为梦川国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