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梅儿(第5/8页)
自打我们回来之后,梅温就没再把我拖在身边了。很好,我对自己说道。空荡荡的房间,安静沉默的日子,比他那些恶心的话语要好得多。然而,每天夜里闭上眼睛之前,我还是能感到一丝失望。我孤独,害怕,自私。静默石,以及在这儿、每日行走在刀锋上的时光,让我觉得空虚,心神尽耗。想让已经伤痕累累的我彻底崩溃,是很容易的。如果他愿意,让我重新恢复起来,也是很容易的。也许,用不了几年,这个地方就不那么像监狱了。
不。
一想到这个,我直接把早餐盘子扔向墙壁并且大叫起来,就像以前一样。随后是水杯,玻璃碎裂开来,像是闪烁的水晶。砸烂东西让我觉得好受了一点儿。
房门立刻就开了,亚尔文家族的警卫们冲了进来。鸡蛋率先跑到我旁边,把我拉回椅子上坐下。他紧紧地按着我,让我不能再站起来。他们现在学聪明了,知道在打扫残骸的时候应该另找个地方让我待着。
“或许你们该给我塑料餐具。”我气哼哼地说道,“那会明智得多。”
鸡蛋想要揍我,他的手指深深地嵌入了我的肩膀,可能会留下瘀青。静默石让疼痛揳入骨髓,我的胃翻腾绞痛,这时我才意识到,自己几乎已经不记得情绪稳定是什么感觉了,只是在痛苦和愤怒中渐渐窒息。
其他警卫进来扫走了杯盘碎片,玻璃划过他们戴着手套的手,也都无动于衷。只有在他们离开了,脉动的压制效应逐渐降低之后,我才又有力气站起来。我恼怒不已猛地合上了刚才在读的书:《诺尔塔贵族宗谱·第四卷》。百无一用。
我无可奈何地把它放回书架上,皮质封面顺畅地滑进了同一套书的第八卷和第十卷。也许我应该把其他书都拿下来,重新排列整齐:不过是在漫无止境的时日里打发几秒钟罢了。
最终我还是在地上坐了下来,开始做伸展练习,并且努力比昨天做得更好一点儿。被这种环境压抑着,我过去的敏捷身手如今只是模糊的回忆了。不管如何,我还是费力地用手指去碰脚尖。两腿的肌肉酸胀起来,这比单纯的疼痛要好得多。驱逐疼痛,现在只有这件事能提醒我,这具躯壳里的灵魂还活着。
一分一秒,时间也随着我延展。外面的日光抖动着,那是春天的云朵在追逐嬉戏,遮住了太阳。
敲门的声音很轻柔,犹犹豫豫的。从来没有人费心敲我的门啊。我的心漏跳了一拍,但同时肾上腺素退下去了,因为营救者是不会敲门的。
不等我邀请,伊万杰琳便推开门走了进来。
我没动,突如其来的恐惧让我定定地待在原地。我把腿收了回来,准备着一旦有必要就跳起来躲开。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穿着她那身一贯优人一等的闪亮长外套和皮革紧身裤。她就这样静静地站了一会儿,与我在沉默里互相瞪着彼此。
“你有那么危险吗?他们甚至连窗子也不敢开?”她吸了吸鼻子,“这儿都发臭了。”
我紧绷的肌肉松弛了一点儿。“你是太无聊了吧,”我咕哝着,“到别人的笼子里去叨叨吧。”
“也许过一会儿我会去。不过目前,你还是挺有用的。”
“我真的不是很愿意充当你的飞镖靶子。”
她刻薄地说道:“噢,不是给我当。”
她一只手捞起我的手臂,把我拎了起来。胳膊一进入静默石镣铐的作用半径,她的衣袖就裂开了,掉在地上,摔成了亮晶晶的金属碎片。碎片迅速地重新拼合,又开裂,以一种平稳而奇异的节奏如是反复,直到她把我拉出了房间。
我没有挣扎,因为那没有意义。最终,她松开了让人瘀青的手,让我自己往前走。
“如果你只是想带个宠物散步的话,尽管开口下令就好了。”我冲着伊万杰琳吼道,一边揉着自己身上的瘀痕,“你不是已经有了新的憎恨对象了吗?还是说,欺负一个犯人比对付公主容易?”
“艾丽斯太冷静了,我不喜欢。”她回敬道,“你至少还是个刺儿头。”
“我让你开心了,真荣幸。”我们面前的走廊曲曲折折,向左,向右,向右。白焰宫的布局蓝图突然出现在我的脑海中。我们经过了红黑相间、宝石镶边的凤凰挂毯,然后是陈列着雕塑和绘画、向诺尔塔的第一位国王恺撒·卡洛雷致敬的绘厅。越过它之后,沿着大理石台阶走下去,就到了我称之为“战争大厅”的地方。天窗透出的光线勾勒出向前延伸的走廊,两边的墙壁上分别挂着两幅诡异骇人的巨幅画作,表现的内容是湖境之战,从地面一直铺展到了天花板。不过,她并没有领着我走向那描绘着死亡与荣耀的绘画。看来,我们不是要去参朝议政的那一层。厅室的装潢越来越华丽,但公开展示的意味越来越淡,这是要去往王室寝宫。镀金的画像上,国王、政客、武士看着我走过,他们大多有着卡洛雷家族标志性的黑发。
“至少梅温国王保留了你的居所,不是吗?尽管他剥夺了你的后冠。”
她撇了撇嘴,不过并非怒骂,而是冷笑:“看吧,你就是不会叫人失望。总是这么气哼哼地乱咬乱叫,梅儿·巴罗。”
我从来没有到过这里,不过,这些门背后会是什么地方,我也能猜得出来。如此豪华宏伟,除了国王,没人能消受:喷着白漆的木头,金或银的门框,镶嵌着珍珠和红宝石。伊万杰琳这次没有敲门,而是直接推门而入。只见这间宽大的前厅里站着六个禁卫军,一见到我们就紧张起来,手摸向武器,面具后面的眼睛也闪着寒光。
伊万杰琳毫不犹豫地说:“告诉国王,梅儿·巴罗要见他。”
“国王不方便接见。”其中一个禁卫军说道。他的声音震颤,其中裹挟着力量。这是个音爆者,一旦尖叫起来会把我们俩都震聋的。“请离开吧,萨默斯小姐。”
伊万杰琳并不害怕,一只手拂过长长的银色发辫。“去通报。”她又说了一遍,不屑于压低声音或者咆哮着威胁,“他一定很想知道。”
我的心脏怦怦狂跳。她这是要干什么?为什么?上一次她带着我在白焰宫里穿梭,随后的结果就是萨姆逊·米兰德斯的仁慈问话,我的思绪分崩离析,任由他翻检。她的目的是什么,动机是什么,我得知道这些,才能反其道而行。
另一个禁卫军抢在伊万杰琳前头说话了。他是个大块头,鼓鼓的肌肉都从他火红的袍子底下凸出来了。他侧过脸,嵌着宝石的面具反射着微光。“稍等,小姐。”我是忍受不了梅温的寝室的,仅是待在那儿就有踏进流沙的危机感,像是掉进了大海,坠下了悬崖。把我们哄走,把我们哄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