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第2/3页)
一包包独特的黄色活血草被倒进沸水中,煮成抗凝血茶。她看到一群男女正从一口大锅里舀出来喝。这是为了防止突发性全身凝血:血痂族体内的血液很容易一下子全部凝固,令发病者在短时间内痛苦地死去,变成一尊扭曲的雕像。
在一栋仓库跟前,贝莉丝站立于轮辙之间,她避开一匹拉车的混血小矮马,来到一座晃晃悠悠的桥上,这座桥通往城中较为僻静的区域。贝莉丝静立于两船之间,望向水面。她能看到一艘粗重笨拙的海蛟船,一艘外壳呈弧状弯曲的平底船,以及一艘宽阔的明轮船。远处还有更多船只,每一艘都镶嵌在由桥梁构成的罗网之间,通过微微下垂的索道互相连接。
过道上的行人川流不息,贝莉丝感到很孤单。
雕塑花园位于一艘两百尺长的炮舰上,占据着它的前半部分。火炮早已卸除;烟囱与桅杆也已倒塌。
一小片由咖啡店和酒馆构成的商业区自然而然地渗透进花园里,就像沙滩在向海洋中延伸。贝莉丝沿着木头和碎石小径朝花园中柔软的泥地走去,她能感觉到脚下的变化。
它比克罗姆公园小得多,年幼的树林和悉心养护的草坪间点缀着数十年间聚集起来的雕塑,风格和材质各不相同。树木与雕像底下放置着饰有花纹的熟铁长凳。而在公园的边缘,越过一道低矮的栏杆,便是海洋。
贝莉丝一见到海洋,使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男男女女坐在摆满酒和茶水的桌子边,也有人在花园中散步。阳光下,他们显得生气勃勃,衣着光鲜。看着这些悠然漫步、小口啜饮的人,她几乎需要晃晃脑袋才能记起他们是海盗:灰头土脸,疤痕累累,荷枪实弹,靠掠夺为生,他们全都是海盗。
她一边走,一边抬头观望那两座自己最喜爱的雕塑:“窃贼的威胁”和“利齿人偶”。
贝莉丝坐下来,视线越过“提案碑”——这是一块形似墓碑、毫不起跟的玉石,镶嵌在一道木墙上,而墙的外面就是海洋——她望向那些坚忍不懈地拽着城市前进的蒸汽船和拖船。她也看到两艘炮艇住舰队城外围水域巡逻警戒,上方还有一架武装飞艇。
远处,一条双桅海盗船正向北行驶,远离城市而去。她目送着它出海,其捕猎航程或许长达一两个月,甚至三四个月。时间长短由船长决定吗?还是由各区的统治者制订总体计划,然后颁布命令?
另一侧海平面上,贝莉丝远远地看见一艘蒸汽船正朝城市驶来。这显然是舰队城的船只,要不就是友邦的商船,否则不可能如此接近。它或许来自千里之外,她心想。当它启程时,舰队城大概还在另一片海域。完成任务之后——或明抢,或暗夺——它准确无误地驶回家园。这是舰队城中一个永远的谜。
身后突然响起一阵鸟鸣。她虽然并不关心鸣啼声出自何种鸟类,但这不知名的鸣叫声颇为悦耳。接着,赛拉斯缓缓出现在视野中,仿佛飞禽的乐曲宣告了他的到来。
她吃了一惊,准备站起身。但当他经过她身边时,并没有放缓脚步。
“坐下。”他简洁地说,然后斜倚在栏杆边,身子探出船外。她一动不动地等待着。
他站在那里,保持一定距离,也不看她一眼。他们就这样僵持了许久。
“他们在监视你的房间,”他最后说道,“所以我最近没来。所以我躲开了。”
“他们跟踪我?”贝莉丝说,她痛恨自己竟显得如此无能。
“这是我的本行,贝莉丝,”赛拉斯说,“我知道他们的行事方法。通过面谈了解的情况很有限。他们需要审查你。你不该感到惊讶。”
“那……他们这会儿还在监视?”
赛拉斯微微耸了耸肩。
“我想没有吧。”他缓缓转身,“我想没有,但我不敢保证。”他说话时,嘴几乎不动。“他们在你房间外等了四天。刚才至少跟踪你到了谢德勒区外围。在那里,他们大概没了兴趣。但我不想冒险。
“要是他们发现我们之间的关系,意识到他们的翻译跟西蒙·芬奇有染……那我们就完了。”
“赛拉斯,”贝莉丝心灰意冷地说,“我不是他们的翻译。他们没有叫我一起去。我想他们一定另有别人——”
“明天,”他说,“明天他们就会问你。”
“真的?”贝莉丝平静地说。但她心中一阵战栗,也许出于兴奋,也许出于不祥的预感,也许出于其他原因。她控制住自己,没有追问,你说什么?或者,你怎么知道的?
“明天,”他重复道,“相信我。”
她相信。一想到他毫不费力就穿透了重重阴谋,她突然感觉有点儿不适。他的触须探入城市深处,为他提供影响力和信息,他就像依靠情报维生的寄生虫,从城市的皮肤底下汲取养料。贝莉丝带着谨慎的敬意望向他。
“他们明天会来找你,”他继续说,‘你将加入登陆队伍。计划就跟我们讨论的一样。他们打算在岛上待两个星期,所以你有十四天时间把消息送到底尔沙摩的舰船。为了劝服他们去新科罗布森,我会替你准备好一切所需的物品。”
“你真的能说服他们?”贝莉丝说,“他们通常不去尚克尔以北——新科罗布森还有大约一千英里远。”
“嘉罢在上,贝莉丝……”赛拉斯依然压低嗓音,“不,我没法说服他们。到时候我不在场。你得说服他们。”
贝莉丝对他很恼火,发出啧啧的咂舌声,但没说什么。
“我会带给你所需的物品,”他说,“一封盐语和拉贾莫语的信。印鉴、建议、文件、证据。足够劝服仙人掌族商人替我们去北方送信。足够让新科罗布森政府相信即将发生的事。足够保护他们。”
公园随着波浪晃动。雕塑群一边摇摆,一边吱嘎作响。贝莉丝和赛拉斯沉默不语。一时间,只剩下水声和鸟鸣声。
他们将知道我们还活着,贝莉丝心想。至少知道他还活着。
她立即遏制住这一念头。“我们可以传消息给他们。”她坚定地说。
“你得想办法,”赛拉斯说,“你明白这事有多危急吗”
真该死,别把我当作低能,她恼火地想,但他与她对视了片刻,似乎并不以为意。
“你明白你要做什么吗?”他又说道,“到时候会有警卫,舰队城的警卫。你得躲过他们。你得躲过蚊族人,嘉罢在上。你能行吗?”
“我能办到。”贝莉丝冷冷地说,他缓慢地点了点头。他再度张口欲言,却似乎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我不会 ……再有机会见你,”他缓缓地说,“我最好避一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