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克曼的模特(第2/5页)
“你要知道,”他说,“有些事情并不适合在纽伯利街做,它们与这里格格不入,在这里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孕育出那种灵感。我的使命是捕捉灵魂的内在含义,你在住着暴发户的庸俗街道上找不到这种东西。后湾不是波士顿,它还什么都不是呢,因为它没有时间来积累记忆和吸引附近的灵魂。就算这儿存在精怪,也是属于盐沼和浅滩的驯服精怪,而我想要的是人类的鬼魂——有着高度组织性的生物的鬼魂,它们见过地狱,也明白所见景象的寓意。
“艺术家应该生活的地方是北角。一个真诚的审美者应该住在贫民窟,为的就是人群汇集的传统。上帝啊,人类!你有没有意识到,那种地方不完全是人造的,而是在自行生长?一代又一代人在那里生存、感知和死去,而且是在人们不害怕生存、感知和死去的年代。你知道吗?1632年的科珀山上就有了作坊,现在那些街道有一半是1650年铺设的?我可以带你看已经矗立了两个半世纪以上的房屋,它们经历的时光足以让一幢现代房屋化为齑粉。现代人对生命和生命背后的力量到底有多少了解?你说塞勒姆巫术是妄想,但我敢向你保证,我的四代曾祖母肯定有不同的看法。他们在绞架山上吊死了她,而伪善的科顿·马瑟就在旁边看着。马瑟,该死的,他害怕有人会成功地踢破这个受诅咒的单调囚笼——真希望有人对他下咒,在夜里吸干他的鲜血!
“我可以向你展示他住过的一幢房屋,向你展示他满嘴豪言壮语却不敢走进去的另一幢房屋。他知道一些事情,却没胆子在《伟绩》或幼稚的《不可见世界的奇景》里描绘。看看这儿,你知道吗?北角曾有一整套地下隧道,连接起部分人群的房屋、坟场和大海?随便他们在地面上起诉和迫害好了——在他们无法触及之处,每天都有事情在发生,夜里总会传出他们找不到来源的放肆笑声!
“哎呀,朋友,找十幢修建于1700年之前而且后来没有改过结构的房屋,我敢打赌其中有八幢我能在地窖里翻出奇怪的东西给你看。几乎每个月都能在报纸上读到消息,说工人在拆除这幢或那幢老宅时发现了砖砌封死、不知通向何方的拱廊或深井——去年你在高架铁道上就能看见亨奇曼街附近的一个工地。那里有过女巫和她们施的魔咒,有过海盗和他们从海里带来的东西,有过走私犯和私掠者——我告诉你,古时候的人们知道如何生活,如何扩展生活的疆域!哼,一个有胆量和智慧的人能够了解的不该仅仅是眼前这个世界!想一想截然相反的今天,一个俱乐部的所谓艺术家,脑壳里尽是些粉红色的玩意儿,一幅画面只要超出了灯塔街茶会的氛围,就能让他们战栗和深恶痛绝!
“现时代唯一的可取之处就是人们实在太愚蠢了,不会过于认真地探究过去。关于北角,地图、记录和导游书籍究竟能告诉你什么呢?呸!我可以带着你走遍王子街以北由三四十条小街和巷道组成的网络,外国佬在那儿泛滥成灾,但我估计知道它们存在的活人顶多只有十个。那些拉丁佬知道它们代表着什么吗?不,瑟伯,这些古老的地方壮美得如梦似幻,充满了奇观、恐怖和逃离凡俗现实的罅隙,却没有一个活人理解或从中受益。不,更确切地说,只有一个活人——因为本人对过往的挖掘刺探绝非一无所获!
“你看,你对这类事情也感兴趣。要是我说,我在那儿还有另一个工作室,在那里我能捕捉到远古恐惧的黑夜幽魂,绘制出我在纽伯利街连做梦也想不到的东西,你会有什么看法?我当然不会和俱乐部那些该死的老妈子说这些事情——特别是里德,一个白痴,传闲话说什么我是个怪物,注定要滑下逆向演化的陡坡而掉进深渊。对,瑟伯,很久以前我就认定,一个人既应该描绘世间的美丽,也必须描绘恐怖的景象,于是我去我有理由相信存在恐怖之物的地方做了一些探寻。
“我找到一个地方,我认为除我以外见过它的活人只有三个北欧佬。从距离上说,它和高架铁路并不遥远,但从灵魂角度说,两者相距许多个世纪。我盯上它是因为地窖里有一口古老而怪异的砖砌深井——就是我前面说过的那种地方。那幢屋子已经近乎坍塌,因此没人愿意住在里面,我都不想告诉你我只花多少钱就租下了它。窗户用木板钉死,不过我更喜欢这样,因为就我做的事情来说,我并不想要光亮。我在地窖绘画,那里的灵感最为浓厚,但我整修了底层的另外几个房间。房主是个西西里人,我租房用的是彼得斯这个化名。
“既然你这么上道,今晚我就带你去看看。我认为你会喜欢那些作品的,因为如我所说,我在那里稍微释放了一下自我。路程并不远,我有时候走着去,因为出租车在那种地方会引来关注。咱们可以在火车南站坐轻轨到炮台街,然后走过去就没多远了。”
好了,艾略特,听完这番长篇大论,我都忍不住要跑向而不是走向我们见到的第一辆空出租车了。我们在火车南站换乘高架列车,快十二点时在炮台街走下楼梯,沿着古老的滨海街道走过宪章码头。我没有记住我们经过了哪些路口,无法告诉你具体拐上了哪些街道,但我知道终点肯定不是格里诺巷。
最后拐弯的时候,我们来到一段上坡路,我一生中从没见过这么古老和肮脏的荒弃小巷,山墙将要崩裂,小窗格里嵌着碎玻璃,月光下耸立着半解体的古旧烟囱。视线所及范围内,我认为没见证过科顿·马瑟在世的那个年代的房子不超过三幢——我至少瞥见两幢屋子有飞檐,还有一次我觉得见到了几乎被遗忘的前复斜式尖屋顶,尽管文物研究者声称这种建筑结构在波士顿地区已经绝迹。
这条巷子里还有一些微弱的光亮,我们向左又拐进一条同样寂静但更加狭窄的小巷,这里没有任何照明;摸黑走了一分钟左右,我觉得我们向右转了一个钝角的弯。这之后没多久,皮克曼取出手电筒,照亮了一扇极其古老、虫蛀严重的十格镶板门。他打开门锁,催促我走进空荡荡的门厅,这里镶着曾几何时非常精美的深色橡木墙板——样式简单,但让我激动地想到安德罗斯、菲普斯和巫术盛行的时代。然后他领着我穿过左手边的一道门,点燃油灯,对我说别客气,就像回到自己家一样。
听我说,艾略特,我属于街头混混会称之为“硬汉”的那种人,但我必须承认,我在那个房间墙上见到的东西还是吓得我魂不附体。那些是他的画作,你要明白——是他在纽伯利街不可能画出来甚至无法展出的作品——他的所谓“释放自我”确实没说错。来——再喝一杯——我反正是非得喝一杯不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