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巫之屋的噩梦(第5/11页)
听着他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吉尔曼觉得被无可名状的惊恐攥住了喉咙。他知道乔昨夜回家时肯定喝得半醉,但他提到阁楼窗口出现紫光有着令人害怕的重要意义。在他坠入未知深渊前比较浅和清晰的梦境中,老妇人和毛皮小动物身边总是围绕着这种微妙的光雾,清醒的旁观者也能见到他梦中的景象,这个念头完全超出了健全神智的容忍范围。然而那家伙是从哪儿得到这么一个古怪念头的呢?难道他睡着了不但会在屋子里游荡,还会说梦话?不,乔说,你没有——但他必须深究此事。尽管他不愿开口询问,但也许弗兰克·艾尔伍德能给他一些答案。
发烧——狂野的怪梦——梦游——幻听——天空中某个位置的吸引力——现在又多了疑似精神失常的梦呓!他必须停止研究,向神经科专家求助,重新掌握自己的生活。他爬到二楼,在艾尔伍德的门口停下脚步,却发现这位年轻同伴不在家。他不情愿地走向自己的阁楼房间,在黑暗中坐下。他的视线依然被拉向西南方,同时不由自主地竖起了耳朵寻找从上面封死的屋顶空间传来的声音,他仿佛看见了邪恶的紫色光雾从低矮而倾斜的天花板上的一条细微缝隙中渗漏而出。
那天夜里,吉尔曼入睡时,笼罩他的紫色魔光变得愈加强烈,老巫婆和毛皮小动物来到了前所未有的近处,用非人类的吱吱叫声和恶魔般的手势嘲笑他。他很高兴自己能坠入隐约咆哮的微光深渊,尽管彩虹色泡泡聚集体和万花筒般的小多面体的追赶让他既感到威胁又觉得恼怒。随后情况陡变,他的上方和下方隐然出现了许多个彼此汇聚的巨大平面,它们由某种看似很光滑的物质构成——这个转变结束于一闪而过的谵妄幻象和一道炫目而陌生的未知强光,黄色、洋红色和靛青色在这道强光中疯狂而不可救药地混合在一起。
他半躺在一块台地上,台地边缘奇妙地筑着栏杆,底下是难以想象的怪异尖峰、平衡表面、圆顶、宣礼塔、横向置于尖塔顶端的圆盘和不计其数、更加巨大的狂野物体构成的无垠森林,它们有些是石质的,有些是金属的,多色的天空投下混杂而近乎酷烈的光芒,照得它们绽放耀眼的强光。向上望去,他看见了三个大得惊人的火焰圆盘,颜色各不相同,以不同高度悬挂在遥远得不可思议的弯曲地平线上的低矮群山之上。他背后是一层又一层更高的台地,堆积着延伸到他看不见的地方。底下的城市向四面八方铺展到视野的尽头,他希望不要有声音从城市汹涌扑向他。
他轻而易举地从地上爬起来,地上铺着带脉络的抛光石块,辨认其质地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地砖切割成角度怪异的形状,他感觉它们并非不对称,而是遵从着某种他无法理解的怪异的对称法则。栏杆齐胸高,精致典雅,锻造的技法堪称绝妙,沿着栏杆每隔一小段距离安放着一个小雕像,雕像的形状光怪陆离,做工极为优美。它们和整个栏杆一样,质地似乎是某种闪闪发亮的金属,原本的颜色在混杂的辉光之中无从猜测,用途就更是彻底超乎想象了。它们刻画的是某种有脊的桶状生物体,细长的肢体像辐条似的从中央圆环向外伸展,桶体的头部和底部各垂直鼓出一个节瘤或鳞茎。每个节瘤都是五条平坦、细长、锥形收束的肢体的汇聚点,肢体围绕节瘤排列,就像海星的触手——近乎水平,但弯曲得稍微偏离中央桶体。底部节瘤的根部与栏杆融接在一起,接触点非常精细,有几个小雕像已经折断失踪。小雕像高约四英寸半,尖刺般的肢体使得直径约有两英寸半。
吉尔曼站起身,赤足踩在地砖上觉得很烫。他完全独自一人,第一反应是走到栏杆前,头晕目眩地俯视两千英尺之外看不见尽头的庞然巨城。他侧耳细听,觉得他听见某种音域宽广、节奏混乱、仿佛音乐的笛声从底下狭窄的街道飘了上来,他希望他能亲眼见到这座城市的居民。过了一段时间,眼前的景象让他感到头晕,要不是他本能地抓住了有金属光泽的栏杆,只怕会重重地跌倒在地。他的右手落在一个凸出的小雕像上,触感使得他稍微镇定了一点。然而他的体重超出了精致的异域金属工艺品的承受范围,带刺的小雕像被他掰了下来。晕眩还没有过去,他一只手依然抓着雕像,另一只手抓住了一段光滑的栏杆。
然而此刻他过度敏感的耳朵捕捉到了背后的异常响动,他顺着平坦的台地向后望去。五个身影正在轻轻地接近他,但动作并不显得鬼祟,其中两个是险恶的老妇人和长牙的毛皮小动物。另外三个吓得他魂不附体——因为它们是活体,高约八英尺,模样与栏杆上的那些带刺小雕像如出一辙,它们用身体底部仿佛海星触手的肢体像蜘蛛似的蜿蜒爬行。
吉尔曼在床上惊醒,冷汗浸透了整个身体,面部、双手和双脚都有一种刺痛感。他跳到地上,发疯般地匆忙洗漱更衣,就好像他必须以最快速度离开这幢房屋。他不知道想去什么地方,但感觉今天只能再次牺牲他的课业了。来自天空中长蛇座和南船座之间某个位置的怪异吸引力已经消退,但另一种更强大的力量取代了它的位置。此刻他感觉他必须向北走——无限遥远的北方。他不敢走米斯卡托尼克河上能看见荒凉小岛的那座桥,于是改走皮博迪大道过河。他屡次磕绊,因为他的眼睛和耳朵都被拴在了浩渺碧空中一个极高的地方。
大约一个小时过后,他稍微控制住了自己一些,发现他已经远离了城区。他周围全是绵延不断的空旷盐沼,前方狭窄的道路通往印斯茅斯—— 一个半荒弃的古老小镇,阿卡姆人极为古怪地不愿前往那里。尽管向北的吸引力没有减退,但他像抵抗以前那种吸引力一样抵抗它,最终发现他几乎能用这股吸引力平衡先前那股吸引力。他艰难地跋涉回城里,在一家饮料店喝了杯咖啡,拖着脚步走进公共图书馆,漫无目标地翻阅比较轻松的杂志。其间他遇到几个朋友,他们说他脸上有奇异的晒伤,但他没有说出他步行去了那么远的地方。下午三点,他找了家餐厅吃午饭,注意到吸引力既没有减退也没有自行分化。吃过午饭,他在一家廉价电影院消磨时间,一遍又一遍观看那些乏味的表演,却没有投入任何注意力。
晚上九点,他游荡着踏上回家的路,跌跌撞撞地走进古老的房屋。乔·马泽尔维奇又在哀怨地说着他听不懂的祈祷词,吉尔曼快步上楼,钻进他的阁楼房间,途中没有停下来看艾尔伍德在不在家。他打开微弱的灯光之后吓了一跳。他立刻看见桌上有一件不属于此处的东西,第二眼则打消了怀疑的任何可能性。这件东西侧放在桌上,因为它本身无法立起来,正是他在怪诞梦境中从精致的栏杆上掰下来的那个带刺的奇特小雕像。所有的细节都完全相同。有脊的桶状身躯,细长的辐条状肢体,上下两端的节瘤,节瘤上伸展出的轻微向外弯曲的海星触手状平坦肢体——全都历历在目。电灯的光线下,它的颜色似乎是一种闪耀虹光的灰色,带着绿色的脉络,吉尔曼在惊恐和困惑中看见它一端的节瘤上有个参差不齐的断口,与它在他梦中栏杆上的连接点恰好能够对应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