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第3/6页)

那我在做什么?曹敬自问,我到底是谁?

我是一个福利院中的孤儿,我有姐姐,我有两个哥哥,我有一些朋友,我还有一个深交了几天的朋友。我是曹敬——一个年轻的觉醒者。

光芒散去后,曹敬发现自己正被姐姐抱在怀里哭泣,像狗一样呜咽不止。

“没事,有我在。”姐姐说。

“我昨晚好像做了个梦。”曹雪卿早上用左手刷牙的时候说,三个弟弟同时“嗯”了一声,一个个神游物外的模样。

“好像跟小敬给我讲的故事很像,我梦见一个杀人犯潜进来,想把我们一个个都杀了。”曹雪卿神情严肃,“不过保安室的备用钥匙串确实是个很大的隐患,每天都挂在那么显眼的地方也没人看着。还好,梦里小敬保护了我。”

“嗯?”曹敬满嘴牙膏抬起头。

这件事引发了一件意料之外的连锁反应,曹雪卿把这个故事讲给了女同学们听。一传十,十传百,于是在这之后整整两周,曹敬每次想要进入他人梦境的时候,总是要经历大量雷同的噩梦,直到他已经对提着刀斧的沉默杀人狂的故事彻底免疫。后来有一次他回福利院看老姜的时候,偶然发现这个故事已经成了当地都市传说之一,和白衣幽灵并驾齐驱。只是每次讲起,故事的发生地点都不太一样。

经过数个精疲力竭的夜晚后,曹敬认真考虑,下次如果再使用这种梦境定位技巧,应该找个棉花糖或者小马驹之类的题材作为导航坐标。

在姐姐的梦里哭过一场后,曹敬开始寻找明郁江的梦境。然而明郁江的梦,他实在找不到。他怀疑有的人天生就是少梦的体质,每天晚上睡着之后,他们的记忆碎片纷飞四散,无法组成像样的梦境。

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归化班和抗洪班的铺位相隔很远,从建筑结构上来说是宿舍楼的对角位置。物理距离对曹敬的能力影响还是很大的,他偶尔能够捕捉到以夜摩语为思考语言的梦境,质地不太一样。如果说以金蔷薇语为思考语言的梦境是暧昧模糊的一摊,那么以夜摩语为思考语言的梦境就更松脆一些。

只不过这些归化班的梦境都太稀薄了,曹敬没有办法深入调查。

当初明郁江脸上的烫伤不算特别严重,过了一周,她脸上的水泡就消退了,恢复了之前飒爽干练的少女模样。

“郁江同学。”明郁江脸上伤疤消退后没几天,曹敬去搭讪,得到的是一个冷冷的眼神。

“什么事?”

“你有睡午觉的习惯吗?”

“……有。”

“你一般会做什么梦?”

明郁江迅速地意识到了自己的迷茫表情,她晃了晃脑袋,皱眉道:“你问这个干什么?我做什么梦关你什么事?”

“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会让你产生极大的误解,但我还是很想说……你能不能和我睡得近一点儿?睡午觉的时候?”曹敬抱着勇毅的决心说出了这句话。

明郁江用纤细的手指按摩着眉心,沉吟了好一会儿才叹息道:“你也知道你这个话听上去很流氓……我之所以没给你脸上来一拳,最主要的原因是迷茫,迷茫于为什么会有人提出这么无理的要求。而且提出这个要求的还是之前耍了我一把,让我差点儿毁容的曹敬。这个问题真的让我无限迷茫啊!”

“我有个秘密。”曹敬说,“这个秘密哪怕是我姐姐都不知道。”

“继续。”明郁江的身体语言表现出她略微提起了一点儿兴趣。

“你要先发个誓,你不会告诉任何人。”

明郁江发出了介于吐痰和嗤笑之间的声音,类似“kek”的一声。

“好吧,一报还一报。我想哪怕你给我捅出去了,我也算还你人情了。”曹敬叹了口气,然后直视明郁江的眼睛,“你还记得当天我晕过去了么?我刚好能力觉醒了。”

“什么?”

“我觉醒进化能力了。”曹敬说,“我那个时候精神支撑不住了,纯粹是巧合,并不是抗洪班随便找个理由跟你们开打,我也绝对没有想落你面子的意思。只是那种感觉一下子冲上来,我就晕了过去,后面你们怎么干仗的,我就不知道了。”

明郁江看上去有点儿将信将疑。

“我之所以说这个,是因为……我的能力是,能够看见别人做的梦,甚至能进到梦里去跟人说话。”

明郁江疯狂眨眼,对不停变化的新事态,她接受能力还不是很强。

“试一试。”曹敬坚持道,“我们可以隔得稍微远一点儿,如果只有你和我两个人在做梦的话,那我搜索起来应该会比较方便。”

沧师大附小一直有睡午觉的规矩,大约是为了让少年儿童的身体得以发育。教师中午都要轮流查班,以确保没有精力过盛的学生溜出去玩,或者偷偷看闲书。

福利院的两个班“待遇特殊”,几乎没有老师管他们。可能觉得这群没爹没妈的孤儿不可救药,老师从不来这两个班里查班。

每天中午的时候,曹敬班的教室总是很安静。哪怕没有人管,纪律也很好。所有人可以各干各的,就是不能发出声音,因为老大要睡午觉——曹雪卿睡午觉被吵醒的时候极度易怒。

隔壁班的教室就比较喧闹了,明郁江是典型的精力过盛型,中午完全睡不着。这个问题在她后来升初中的那一天得到了一百八十度的逆转。入学考试时,曹敬亲眼看到前排的明郁江写完试卷后趴在桌上开始轻声打呼。初中第一次升旗仪式,曹敬看见侧前方的明郁江脑袋耷拉着,似乎站着睡着了。从那之后,明郁江在初中是出了名地喜欢在课堂上睡觉,到了高中这个习惯变本加厉,几乎有三分之一的时间都睡过去了。

明郁江掏出钥匙开门,两人娴熟地绕过地上堆叠的废旧课桌椅,跟之前偷偷上来读书的时候一样。

楼顶有一层防水隔热层,被锡箔纸软软地包裹了一层。曹敬学明郁江那样直接躺下来,发现跟床垫一样,躺着很舒适。天上的阳光并不刺眼,他发现明郁江瞪着天上的云,姿势有点儿僵硬。

几分钟后,明郁江承认自己睡不着。

“你躺在我边上,让我浑身都感觉不舒服。”明郁江跟曹敬说。

曹敬估算了一下两人的距离,大约有十五米。

“我再离你远一点儿的话就得从楼顶滚下去了。”曹敬诚实地反驳,“我们平时不是睡通铺么,你应该习惯了跟人睡一起才对啊。”

“那些是女生。而且跟很多人睡在一起和跟一个人睡在一起,这两者有很大区别。”明郁江翻了个白眼,“你,给我讲点儿无聊的事,让我能睡着的就行。”

曹敬把上次给曹雪卿讲的那个故事给她再讲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