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第7/13页)

“不,不必把我们放出来。”曹敬听见吴晓峰说,“我们就在‘禁绝’里面,这里面很安全。氧气?不,暂时不会耗尽。接下来请你去解放这次带来的五名秘书……对方已经将大楼里所有工作人员全部封禁,也让我们节省了一些精力。那小子应该就在这里,找到他,然后把他解决就行。”

“有人来了,外部入侵,”曹敬对姐姐说,“数量很大,狂热、冲动,疑似被洗脑。”

“我来负责那些!”吴晓峰语气有些焦躁,“曹小姐,你只需要对付安德烈以及找到那个传心者,问题就解决了。”

“相阳。”曹敬说,“那个传心者的名字是相阳。”

安德烈·安德烈。这是他对铁翅国人冗长名字的简称,有一种回环式的趣味性。相阳第一次见到安德烈的时候是在一个老火车皮厢里,铁翅人躺在病床上,鼻子里插着氧气管,床边挂着浓黄色的尿袋,瞳孔没有焦距。病床随着车厢有规律地振动,车窗被绣花布帘遮挡,外面的日光将布帘影子投射在战略级的脸上,万花筒般旋转。

时间不多,他们在海参崴登上火车,下一站之前必须离开。为自己注射兴奋剂后,他进入安德烈的头脑,立刻惊诧于北方神经病毒的破坏性。铁翅人的自我意识千疮百孔,承载意识的基础——神经组织正在头骨里融化,大脑组织缓慢地转变为脓液。在这种情况下,利用“冰水”保全性命已经是奇迹,更遑论保留记忆和能力。

“不管怎么看,这都已经接近死透了……”

他切入进去,漫步在意识的沙滩上,这里只剩下残缺的意象。废弃物满布的海滩上,他看见一对男孩女孩,携手站在海水里。男孩白色的短袜被海水浸湿,女孩的连衣裙湿漉漉地随着潮汐波动,上面的绣花被污浊的海水搅弄得混沌一片。

涨潮了,他下意识走向男孩女孩,揣摩这到底是安德烈童年的回忆,还是他现实里的儿女。在他触碰到这对儿童的时候,一股巨力将他抛了出去。

眨眼。

“这是什么……”

黑色的世界,没有光线,甚至没有重力。他的同伴打开手电筒,惊诧地发现四周被纯黑包围。没有任何反光,黑黝黝的边界,甚至连边界的形状和范围也无法确认,只有当其中一人大着胆子去触碰的时候,才触摸到了坚硬的形体。

事后归纳信息的时候,他们判定“禁绝”的外在表现是正圆形的球体,球体的体积受操控者控制。而只要“禁绝”还在维持,只要安德烈愿意,几乎没有任何事物——包括已知的物质、光线、应力,能够越过界线,内外完全被分隔为两个世界。甚至有人认为,在“禁绝”内部,所有人身上的时间都是停滞的。

“好消息是他还能用。坏消息……下一站到站的时候,如果我们还被关在这个笼子里,内务部的人就会把我们攥在手心里。”

接下来两个小时,在重建对方心智的过程中,相阳发现了安德烈作为“战略级”的秘密。

对曹敬来说,他是第一次参与多位进化者的联动作战。他悬浮在无重力环境中,尽量降缓自己的呼吸——不确定黑色封印中的氧气到底能支撑多久。吴晓峰默许他先统括全局,观看目前的局势。

曹雪卿的动作非常快,曹敬感应到了那几个波动稳定的心智,五名秘书被曹雪卿一一解放。曹敬忍不住思考曹雪卿是怎样做到的,名为“禁绝”的黑色封印据说能够隔绝一切内外物理层面上的交互,其中必然也包括了……光。

虽然没办法亲眼看到,但曹敬微妙地体验到曹雪卿短暂运用了超出他理解的技术,想必这就是她成为战略级后取得的技艺。

他的注意力很快被吴晓峰的动作所吸引:这位感应者迅速接入了五名秘书,将自己的思维投入五个头脑中。在对方的有意展示下,曹敬看见吴晓峰的思维触角绕过坚实的思想堡垒,快疾地找到功能区块,接入秘书们的感觉神经,粗大的信息簇集成了诸多感觉器官的神经脉冲。吴晓峰从其中找到视觉的斑斓电流,从容轻巧地全部纳入自己的感官神经。

“别发愣,信息,给我信息!”

在吴晓峰粗暴的催促中,曹敬展开自己的情绪感知。

大量的敌意信号从楼层下方传来,蠕动的黑色炭火灼热烫手,散发出狂躁的破坏欲。这些滚烫的炭火信号之间挨挨挤挤,磨蹭着靠近,触角四处摸索。

“敌人大约是当地的信徒。”曹敬无意识地用手指点数,“人数在四五十人……不,更多。从前门入侵,武器大概是刀和铁棍。杀伤力不高,但情绪非常激动。”

有毒的热病在人群中蔓延,曹敬浅尝辄止,他略微探测了一下这些炮灰,对面的驱使者并不打算把他们变成精兵强将。仅仅是在这些当地教团的信徒头脑里安装了一个封闭的回路,单纯地灌输恶意与执念。

“转移我们的视线?在已经有一名战略级入场的同时,这些人的功能是——”

“掩盖痕迹。”吴晓峰回应曹敬的疑惑,“一场暴乱,狂热的群氓冲击政府机关。他们能够破坏大多数痕迹,哪怕事后调查会发现诸多疑点,但也能够牵制和迷惑调查小组。”

在与曹敬说话的同时,吴晓峰依然在收放自己的思维蛛丝。五名秘书如同牵线木偶,在吴晓峰的指引下配合无间,如多人舞蹈般动作协调。曹敬忍不住从侧面观察,吴晓峰的操作如同大师演奏乐器,指令繁复优雅,令人目眩神迷。

有一点让曹敬奇怪,这类精锐部队通常会有年龄和身体素质的硬性要求,但秘书却没有这种成规,其中甚至还有两鬓斑白的中老年人。相较于暴力素质,看上去这支部队更侧重于解决问题的综合素质。

“曹敬!”

“嗯?”

“搜索安德烈的位置,准备迎接冲击,去和那小子正面交锋,制衡他!”

“在做了。”

眨眼。

曹敬深呼吸,再次深呼吸,一头扎入滚烫的熔岩湖。

愤怒、狂躁、恐惧——负面情感的大潮涌来。迷幻、晕眩、颤抖的多视角。曹敬在一个个暴徒的视界中跳跃,他闻见牙关紧咬的铁锈味,在干瘪肮脏的牙床上满溢出来。他听见一个狂热的声音站在桌子上讲道,在废旧的小学教室里聚集了对生活失去信心的人。退休金寡薄的老人,住在臭水河边上的流浪汉,在录像厅里花光最后一个硬币的闲汉……最开始是用廉价的茶点,然后是不断宣讲现世的苦难和来世的财富,讲述每一个皈依修行、敬拜圣子的人都能够在死后的王国里享用无尽,直到时间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