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二〇〇五年(第5/5页)

“她的占有欲有点强,”他有点不好意思,“我看,我还是先关机好了。”

他关掉电话。

“你们交往多久了?”

“几个月。”他看着我,“你呢?有没有交往的对象?”

“有,”我想到尼尔和煦的笑容,体贴的举动,例行的性生活。我几乎要说出这不算什么认真的关系,不过是孤寂的两人互相为伴,因为这两年半以来,我每天晚上都会想到他——威廉,以及他的母亲,但是我没说出口。“他是个好人,律师,离了婚。”

威廉点了壶热咖啡。他为我倒咖啡,我再次注意到他修长的手指头。

“我们上次见面的半年后,”他说,“我回到圣东日街。我必须见你,和你谈谈,我不知道怎么和你联络,没你的电话号码,不记得你丈夫的名字,所以也没办法去查电话簿。我以为你还会住在圣东日街,没想到你搬了家。”

他停了一下,手指梳过浓密的灰发。

“我读了所有关于冬赛馆事件的文章,去过博恩拉罗朗德和冬赛馆的原址,也去拜访了加斯帕德和尼古拉斯·迪福尔。他们带我去了奥尔良墓园看我舅舅的坟墓。他们真的很好,但是整个过程十分痛苦。我真希望当初能让你陪我,那样我就不必独自一人去面对。当时实在不应该拒绝。”

“也许我也该坚持。”我说。

“我早该接受你的建议,独自承担一切的确太沉重。后来我回到圣东日街,看到陌生人来开门时,心里想,你让我失望了。”

他垂下双眼。我放下咖啡杯,心情难以平复。这么久以来,在我为他付出这么多的努力和痛苦,忍受一切空虚后,他怎能如此想?

他一定读出了我的表情,立刻将手放在我的袖子上。

“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他低声说。

“我从来没有放弃你,威廉。”

我的声音变得很严肃。

“我知道,茱莉娅,对不起。”

他低沉的声音颤抖。

我放松自己,努力摆出微笑。我们静静喝着咖啡,桌下的膝盖偶尔相触。和他在一起,一切都很自在,我们就像是认识多年的好友,不觉得两人在今天才第三次见面。

“你一个人带着孩子住在这里,前夫没有意见吗?”他问。

我耸耸肩,低头看着推车里熟睡的宝宝。

“这本来并不容易。但是他爱上别的女人,已经好一阵子了,所以事情就简单多了。他和孩子们并不常见面,偶尔会来纽约,佐伊也会到法国度假。”

“我的前妻也是,离婚后她生了个小男孩。我常去卢卡看女儿,她们并不常来美国,再说,孩子们也都大了。”

“几岁?”

“史蒂芬尼雅二十一岁,吉思缇娜十九岁。”

我吹了声口哨。

“你结婚很早。”

“也许太早了。”

“不知道,”我说,“我有时候觉得自己带小孩有点笨手笨脚,希望自己当初早点生。她和佐伊的年龄差太多了。”

“她真可爱。”他大口吃下起司蛋糕。

“是啊,妈妈的心肝宝贝。”

我们都笑出来。

“你会想要个男孩吗?”他问。

“不会,你呢?”

“也不会,我喜欢女孩,反正她们可能也会为我生孙子的。她叫露西,是吗?”

我先看向他,然后望着宝宝。

“不是,露西是长颈鹿的名字。”我说。

两人都安静了一会儿。

“她叫莎拉。”我静静地说。

他停止咀嚼,放下叉子,眼神变了。他看着我和沉睡的宝宝,什么话也没有说。

接着,他将脸埋入掌心,停了好几分钟。我不知所措,伸手拍他的肩膀。

还是沉默。

愧疚再次出现,我觉得自己不可原谅。但是当我知道出世的是个女孩的时候,我就明白孩子的名字必须叫作莎拉。她的名字早已是定数。

我的女儿不可能会有其他的名字,她是莎拉,我的莎拉,呼应另一个佩戴黄色星星,改变了我一生的小女孩。

终于,他抬起头了,我看到一张激动美丽的面孔。他的眼神透露出清晰的哀伤,情绪激动,但是他不打算避开我的视线。他让泪水落下,似乎是要我目睹他生命当中的美丽与哀愁,要我感受他的谢意和痛苦。

我紧紧握住他的手,无法继续直视他,于是我闭上双眼,拿起他的手贴向自己的脸颊,和他一起流泪。我知道泪水打湿了他的手指头,但是我不愿放手。

我们久久地坐着,直到四周的人群渐渐离去,直到太阳西下,天色向晚,直到我们不再泪眼蒙眬。


(1) 约翰·列侬,摇滚音乐家、诗人,英国摇滚乐队“披头士”成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