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逆光天堂,我会等你回来(第6/7页)
“啊,她们不是朋友吗?难道是景蔓为了救她牺牲了自己?景蔓这个傻丫头呀。”
“是呢,不知道她是怎么有脸来上学的,好朋友可是为了她死掉了呢。”
林优突然觉得,今年的夏天格外热烈却短促,咻的一下就过去了。而人言比寒风更早一步抵达,让她冷得直打战。
她背着书包,低着头,手指紧紧抠着书包带,快步走向教学楼。
身前的路却被挡住。抬头看去,是平时玩得最好的五人团的另外两个人——除了林优自己和已经过世的景蔓、已经移民的丽婧——郑书菡和陈岚。
两人脸色一致的难看。陈岚抱臂而立:“你还敢来上学?”
林优不吭声,侧身想要绕过去,却被郑书菡挡住:“别走。不交代清楚别想离开。”
这么大张旗鼓地堵人,何况被堵截的还是身处风口浪尖的林优。
周围的人来去匆匆,可到底都支棱着耳朵,试图探听到什么。
林优抬头看着他们,虽然是五人团,可是有任何事情都是景蔓替自己担着,她们不喜欢自己,也并非一两日的缘由。
林优索性站住:“你们想干什么?”
陈岚一脸凶色,郑书菡却突然蹲在地上哭了出来:“你把蔓蔓还给我啊!”少女尖锐的哭声刺破耳膜。
林优心口一窒,猛地抬起头,却依旧来不及,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去。
半晌,她才深呼吸,用颤抖的声音说:“我会给你们所有人一个交代。”
未等林优交代,责难先一步到来。
这天下午,林优被英语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她语感一向很好,有的时候不需要依靠语法就能选对正确的词填空。
有惊无险的点名提问,却在坐下的时候被身后的人浇了一身冷水。
林优只觉得后背一凉,要站起来已经来不及了。同桌的女生适时拉了她一把,还欲盖弥彰一般喊了一声:“你没事吧。”
几乎是被拉着坐下的林优,屁股下面自然也是一摊水。
冰凉的感觉透过骨头爬遍全身。
身后的男生慌乱地道歉:“对不起啊,我忘记扣盖子了。可放得好好的不知道怎么就倒了啊。”
英语老师一向喜欢好学生,也格外温和地问她:“林优,需要去收拾一下吗?”
林优的眼睛轻轻看着同桌,直到她避开,侧过脸去。
林优站起身来:“老师,我想去洗手间。”
英语老师放行:“好的,你去吧。”
林优却没有立刻就走,她站在同桌面前,轻轻说:“我说过会给交代,就是会给。不要急好吗?”
然后转身离开。
裙子湿了一半,凉凉的水顺着大腿往下流。那么狼狈,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人敢嘲笑她。
林优并没有去洗手间,她就站在楼道里面,过堂风打在腿上,冷冰冰的难受。她就那样撑着,笔直地站着,直到裙子干透,才回到教室。她的神情带着一种决绝的淡漠,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林优所说的交代,第一个看到听到的,并不是郑书菡,也不是陈岚。而是陆泽。
陆泽坐在广播室,手里的白纸卡片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这个“神秘人”时常来信分享心情,却从来没有写过这么大篇的。
“陆泽,开始吗?”一同广播的同学问他。
陆泽点点头,对着话筒调整了下角度:“大家好,我是陆泽。今天又收到了神秘人的来信,这么久以来,这封信可是最长的,我们一起来分享。”
“一直以来,我都依靠谎言生活着。
“很小的时候,爸爸妈妈就时常要出差,我想要他们喜欢我,就用讨好的谎言对他们说:‘我会乖,爸爸妈妈要加油,我自己也可以很好。’
“那大概是我人生中的第一个谎言。我从来不知道该怎么坦白自己的心情,一直隐忍、压抑地生活着。也因此,我得到了很多朋友和羡慕的眼光。
“我和这个学校里面最耀眼的女孩子们一起玩,我的成绩在红榜的前十位。我的名字,很多陌生人提起都能说很多八卦。我是……”
陆泽微微一顿,话筒发出轻微的嗡鸣。他握住话筒,继续读道:“我是林优。”
校园里大多数学生都在这一刻愣住了,然后抬起身子专注地听着广播里持续的声音。在郁林高中,没有人不知道五人团,没有人不知道那个爱笑又总是很温柔的少女林优。
“我其实并不喜欢每天出去玩,也不喜欢在校园里嬉笑,尖叫着跑过楼道,让所有人都认识我,认为我是一个很开朗很活泼的女孩,没有任何阴暗的一面。我一次又一次地说谎。说了‘今天玩得很开心’以后,我要复习到凌晨两三点才能保证第二天的考试不考砸;说了‘下次也要叫我一起哦’以后就得准备好随时被叫出去,每天准备好出行的衣服。我并不是天生的长袖善舞,能让我一次一次地撒谎撑过去,是因为有景蔓的存在。
“她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如果她知道我是这样的撒谎精,还愿意和我做朋友的话。
“那天我们一起去游戏厅,发生了很不好的事情,在洗手间,她说跳出窗子,就会找人来救我。我让她去了,懦弱地等着她的救援。却没有想到,窗子那边那么高,而景蔓她……”真挚却自嘲的开篇,潦草却忏悔的结尾。这就是林优所说的交代。陆泽的声音变得虚弱,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爱笑的妹妹,难得坚毅的表情,“就那么勇敢地跳下去了。”
“对,我是个对朋友不坦诚的撒谎精,我害死了自己最好的朋友。我是林优。”
陆泽摘下耳机,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这是他做过的最艰难的播报。手指灵活地插播歌曲,《Knockin' On Heaven's Door》的旋律缓缓流淌在校园中。
林优一个人坐在僻静的楼梯间,听着熟悉又忧伤的旋律,将脸深深地埋在膝盖间。
呵,还是在撒谎。
没有人知道,让景蔓跳窗只是想让她活着。没有人知道,当时的自己已经作好了最坏的准备。没有人知道……被那扇门掀开的时候,那种冰冷绝望的感觉……既然没有人知道,也就算了吧。
“喂。”简洁的单音,响在空荡荡的楼梯间。
林优受惊般抬头,大概是充血的缘故,有刹那间的模糊。光亮的视线里,有一个利落的剪影。林优已经能够识别出来人是谁。
“什么事?”林优坐在原地,又倔强地低下头去。
陆泽在她身边坐下,问:“不累吗?”看着少女懵懂的眼神,又补充,“说谎。不累吗?”
林优脸上浮起一个自嘲的笑意:“累啊。”
“那为什么,最后也在说谎?”陆泽的眸光清清亮亮,就那样沉静地看着她。没等到回答,陆泽却继续说,“如果你真的害怕,跳下去的人,应该是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