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 新学期(第3/5页)

“……她呀,自己说完也不等我回答,只丢下一句‘反正我决定了’就扬长而去了。”

“决定?决定什么?”

“决定把孩子生下来?是这个意思吧?”

听到这个答案的世之介呆了半晌,正要再度开口时,刚好轮到他们买餐券。他记得仓持说过,和阿久津唯在一起的时候,都戴了安全套。只是他后来又补上一句:“尽量啦,尽量戴了。”仓持究竟尽量到什么地步,世之介当然不知道。

“我第一次碰到这种事情,老实说,连自己要烦恼什么、该怎么烦恼都搞不清楚……”

仓持边说边吸着淡而无味的味噌汤。他真的在烦恼吗?

“……她感觉也跟我一样。唉,到底要怎么说呢?遇到这种事情,如果立刻想到打掉孩子,感觉很不人道,所以她也是在逞强,抢着说‘我决定了’。”

“阿久津唯是这么说的?”

“不是,就是因为没法直接说,所以,来了一招曲线救国……”

“曲线救国地要把孩子生下来?……那么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的想法呢?”

“我的想法?嗯……”

“你虽然重考了一年,但也才十九岁,不是吗?”

“啊,上个星期刚满二十岁。”

“真的?那恭喜啦。”

“谢谢。”

仓持就是在二十岁生日那一天,得知阿久津唯怀孕了。

“二十岁,就成年了,算大人了。”

“算吧。”仓持说道。

讲到这里,两人都注意到自己偏离了话题。

“喂,你还没说,你的想法到底是什么?”

世之介连忙把谈话拉回正题,却见仓持深深地垂下了头,“呼”地叹了一口气。“我接下来要说的是认真的,你听了以后不要笑哦。”仓持先替世之介打了一支预防针,然后语气平静地接下去说,“我只要在她面前,就会变得很有自信。其实,她并没有特别跟我说过什么,可是,她让我觉得,即便我这种人,也一定能有所作为。”

“你考虑结婚吗?”

“我的确不想分手,但要说到结婚还言之过早,毕竟上星期才过完二十岁成年礼……唉,既然有了就生吧,生下来也好啊。”

面对支支吾吾的仓持,世之介突然焦虑起来,他再次感受到手臂上有重量,那重量正是他在海岸边所怀抱的婴儿的体重。

“小婴儿可是很拼命的,拼命想要活下来。”

“哎?”

“反正你们两个要好好谈一谈,要开诚布公。”

“……啊,嗯。”

他们吃完,把餐盘送到回收台,一起离开学生餐厅,一路上两个人都默默无语。走出校园,踏上外濠公园的散步道,朝车站走时,仓持先开口说道:“这么年轻就把以后要走的路都决定好了,是不是很愚蠢?”世之介坦率地说:“这个问题我没办法回答。”

“我撑得下去吗?”

“这要看你自己。不管你最后决定怎样,我都挺你到底。”

“世之介,我原本以为你只是一个不正经、爱扯淡的人。说真的,本以为跟你讲完,你会云淡风轻地一笑置之,我也能暂时逃避,心里轻松一些。”

新生入学典礼那天,他们并肩走这条路回家,这不过是五个月以前的事。就是在这条路上,仓持说:“升上三年级以后,我想去参加早稻田的转学考。”

世之介在员工专用置物柜前换好制服,迅速到工作人员休息室报到。休息了一个月,再度回到职场的世之介,看到了几张新面孔,当然也看到了桑巴舞社的学长石田,他正坐在墙边的电视机前,认真地读赛马报纸。

“早安!”

“噢,你还活着啊?”

“活着啊,我只是趁暑假回了一趟老家而已。”

“你自从嘉年华会那一天昏死过去以后,就音信全无,我们都好担心哦。”

“是吗?那怎么都没有人跟我联络?”

“那是因为大家的脸皮都很薄。”

“脸皮薄的人才不敢穿那种衣服在大街上走呢。”

“好了好了,不要说了。哎,又加薪啰。”

“真的吗?又加薪了?”

“所有人的时薪一律调高七十日元。”

“哇塞,我赚的钱该不会已经超过这附近的上班族了吧?”

“你说什么傻话啊?这附近的上班族一次奖金领下来,就是好几百万日元呢。反正打工就是打工,你要是被时薪的糖衣给骗了,不去找工作,到头来就是那样。”

石田用下巴指了指前面,原来是一看到本人,就会令人呼吸困难的主任。这位主任性情十分乖僻,听说连参加洛杉矶奥运女子马拉松比赛,即使摇摇晃晃还是奋力抵达终点的安德森—希斯[14],他都能批评。

明天是周末,客房服务直到清晨都没有停过。一整夜下来,世之介不知道送了几次一瓶好几万日元的葡萄酒到客房。他还推着餐车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餐车上载的当然是比外头的价格贵十倍的餐点。一接到用餐完毕的电话,世之介就立刻赶到客房收拾餐具。绝大多数客人都会把餐盘、碗筷放在走廊上,有时候他会觉得客人叫餐并不是为了用餐,而只是想用刀叉把做好的料理弄得一塌糊涂,使食物变成大量的厨余,再让他用餐车送回厨房而已。

厨房的垃圾桶一下子就被残羹剩饭塞满,而这些残羹剩饭十分钟前都还是美味可口的料理。垃圾袋根本来不及换,世之介每次换垃圾袋就觉得自己在喂这家饭店吃饭,装食物残渣的垃圾袋好比饭店的胃袋,客人们吃剩的饭菜全被这栋盖在市中心的大楼吃了进去,大楼也就越长越高。某几个晚上,世之介还会听到这个大楼怪物的打嗝声。

清晨五点刚过,世之介结束了一天的工作,他揉了揉厚重的眼皮,走出饭店。因为是星期六的早晨,亮晃晃的地铁站台好不热闹,到处都有昨晚不知到哪儿玩到现在的上班族男女,男的脸上浮出一层薄薄的油脂,女的妆都花了,个个神情疲惫。除了疲态,他们的脸上还有醉态,更有着一份意犹未尽。

世之介从地铁换搭私营铁路,一坐上座位就开始睡觉,一路睡到花小金井站,然后从花小金井站骑脚踏车回家。由于工作了一整夜,加上还得骑一大段路的关系,世之介老觉得家在远方呼唤他:“不用回来啊。”

虽然越骑越慢,他还是挤出全部力气,使劲踩着踏板沿花小金井大街北上。明天就是星期天了,只要回到家,就可以睡一整天,甚至可以睡到星期一。他在每天经过的十字路口左转,住处楼下的拉面店立马映入眼帘。说也奇怪,世之介觉得拉面店的附近不太一样,可是,招牌、景物等并没有任何改变,唯一不同的是拉面店前面停了一辆全黑的高级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