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 学园祭(第5/7页)
“抱歉,等了很久吗?”
“我想每次出门都会迷路,所以就提早出门,没想到今天竟然没有走丢,真稀奇啊。”
海野笑着说,嘴唇上还沾着啤酒的泡沫。
我在海野的邻座坐了下来,并且向老板使了个眼色。老板笑吟吟地说:“这孩子了不起,赞!一定能成为大画家!”态度半是认真半开玩笑。
“这话听起来怎么带刺啊?”
海野非常夸张地响应老板说的话,似乎连人带椅子都要一起向后倒去。
“喂,你喝醉了吗?”
“我没醉,我才喝了两公分啤酒而已。”
我向老板点了生啤,然后取出一根烟点燃。
“片濑小姐,看你抽烟的样子,好像很美味、很享受。”
“是真的很享受啊。”
老板拿来了啤酒,放在白木吧台上,说道:“大概只剩下我这个店还可以让客人在吧台抽烟,你们要是不好好珍惜的话……”
“我今天去做节目,电台全面禁烟,也不能在六本木路上边走边抽。所以,现在一次就想抽个两三根。”
老板把色香味俱全的鳕鱼炖芋头盛到小碟里,我和海野当着老板的面干杯,我提醒海野说:“其实现在干杯还早了点。”海野马上反驳道:“我是越干杯越有灵感,喝了才画得出好作品。”
“那你到底画得怎么样了?开舞会、开派对都没关系,可是,要是没有上得了台面的作品,就什么都甭谈了。”
“没问题,这次画的肯定没问题。”
“完成了?!”
我惊讶得猛地将脸凑过去,海野则是自信满满地点头。
“太好了,我刚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发邀请函呢。”
“你不相信我?!”
“这下子我们真的要干杯了。”
“没错,干杯吧!”
“老板,不要啤酒了,有没有香槟?”
我打从心底想要早日看到海野的画。一个青年花了大半年的时间才完成的作品,自己可以比任何人都早一步看到,这项工作可说是奢侈之至。自年轻时起就一直追求奢侈的东西,如果最后得到的是此等奢侈,这一生也就有意义了。
享用完老板的拿手料理和辛辣的日本酒后,带着飘飘然的微醺感离开餐馆。刚刚在用餐的时候,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看海野的画,所以一走出店门,随即拦下出租车。
为了让海野专心作画,以公司的名义在清澄白河的仓库街为他租了一间画室,最近一个月,海野都在这里闭关作画。
“你真的要现在过去?白天有太阳还好,现在太阳下山了,画室很冷啊。”
海野一坐进出租车,就嘟嘟囔囔地说道。
“你现在是对所属的画廊不满?因为公司没有帮工作室装暖气?”
“啊,对哦,我现在也是和画廊正式签约的画家,所以我可以像本间礼一样,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本间才不会这样。”
“那他为什么现在人在冰岛?”
“他是花自己的钱去的。”
“什么?原来是自费啊。”
本间礼原本就是擅长表现“不可思议的白色”的艺术家。据他本人表示,自己还有十种白色尚未了解,为了把这十种白色通通找出来,他决定周游列国,第一个造访的国家就是冰岛。
“还有,本间已经不是专属于我画廊的画家了,他还跟很多国家的画廊签了约。从现在起,我不靠你赚钱不行啊。”
“啊?你怎么可以跟艺术家讲这种话?”
“你说的又是什么话?只要为了赚钱,管他是艺术家、艺人,还是什么人,我都可以做他的经纪人。”
海野一脸无奈地看着车窗外头。一片静默当中,只有收音机不停地播送。
“……稍早为您报道的代代木站意外事故,有了进一步的消息。山手线内环侧代代木站今天下午五时发生一起人身意外,一名女子不慎自站台跌落轨道,当时刚好在附近的两名男子,奋不顾身跳下去想把人拉上来,却被刹车不及的进站列车直接撞上,造成三人当场死亡的惨剧。落轨女子的身份尚待确认,两名见义勇为的男性死者分别是二十六岁的韩国留学生朴顺炯,和四十岁的日本摄影师横道世之介。”
“片濑小姐,已经到了。”
“啊?”
飘远的思绪被海野的叫声拉回现实。出租车已经停在租来当画室使用的仓库前面,我急忙付钱下车。画室位于老旧仓库的三楼,我们搭着老旧的电梯上到三楼。
“片濑小姐,你怎么了?”
“哎?”
“我觉得你的样子有点怪怪的。”
“是吗?……我好像想到了什么事,却又什么也想不起来。”
“没办法,年纪大了嘛。”
“没礼貌!”
我们走出电梯,海野用力推开厚重的门,“啪”地打开灯,原本漆黑的屋子瞬间大放光明。海野的最新作品就摆在被照得亮晃晃的画室中央。那是一张两米多长的超大幅画作,却只在正中间画了一个快要消失的人影。
我在画前呆立良久,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海野终于沉不住气问道:“你觉得怎么样?”语气里尽是担忧与不安。
眼前的作品让人无可挑剔。在凝眸注视的当下,只觉得自己几乎要被画面中即将消失的人影拉进画里。
“我想去抓住那个人的手。”
“是吗?……只要抓住他的手,他就不会消失了吧。”
“你画的你最清楚啊。”
“作画的人是当局者迷。”
海野的声音在偌大的室内回荡。
这一瞬间,我感到躬逢其盛,因为又有一位画家诞生了。想到这里,我不禁为眼前的作品内心激荡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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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小金井车站前的大众澡堂附设有投币式自助洗衣店,里面有八台洗衣机和五台烘衣机,空间说宽不宽,说窄不窄,用来练习刚学会的桑巴舞步倒是刚好。配合着烘衣机的隆隆电机运转声响,开始练习跳桑巴的人正是世之介。洗衣店开在略微阴暗的巷子里,使得店里的落地玻璃窗成了视野良好的镜面。不过,正因这样对着镜子跳,世之介才发现自己就像石田大动肝火骂他的那样,舞动中腰部还是放不开。
他进桑巴舞社已经八个月了,自认为已经抛开了害羞和自尊,但或许残留在心头的那一丝迟疑还是束缚住了自己的腰肢,怎么扭都不自然。
烘衣机的蜂鸣器响起,世之介踩着扭腰摆臀的舞步靠近烘衣机,查看衣物烘干了没有。半湿不干的运动衫拎起来颇重,果然尚未干得彻底。他又扭着腰从裤袋里掏出硬币,又扭一下腰,投入硬币,烘衣机开始嘎啦嘎啦作响,他也随着嘎啦声扭腰并且转动身体的方向。世之介本来想在玻璃窗上检查自己的舞姿,却看到另一个年轻女孩的身影。看她抱着一个大塑料袋,应该是要来洗衣服,可是女孩的表情却显得紧张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