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自共何人笑,枉破阳城十万家(第11/11页)

“到了,”我转过脸去看窗外,“就这样吧,”我的嘴唇不由自主地颤抖,闭上眼睛,紧紧攥住车把手,感觉全身被雨水浇了个透。“——我们也就这样吧。”

他什么也没说,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们像两株灌木一样坐在车里,被雨浇得无声无息。

雨不停地泼在前面的车窗上。时间彻底地停滞不前了,一分,一年,一百年,都是一样的,古时候的金戈铁马在我耳膜里呐喊厮杀,寒光四溅,冲锋陷阵,烟消云散。“——行吧,就这样吧,”顾惊云好像经过了漫长的跋涉,跋涉了整整一辈子,看起来无比疲惫,终于决定了什么似的拍拍我的肩膀。“我还是觉着与其每天让你恶心着,不如我自己一人恶心。恶心多了,吃不下饭,容易得胃病。”

“嗯。”

“回家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别想太多英年早逝了,我还等着看你画的画儿呢,以后我和别人一说,我在美国认识一大画家,多牛×。”

“嗯。”本来我是该笑他连人话都不会说的,但现在这一个字已经耗费了我全部的力气了。雨点敲在车顶上,我捏紧了拳头,好像胸椎骨被人打了一拳,喀拉一下粉碎了,每摁一下就觉得有水从胸腔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溢出来,漫过眼睛。

“明儿个我还来找你玩儿啊,带上林家鸿、江琴,咱一起吃牛排去,我吃菜花儿。”

“嗯。”我用力地点了点头,几乎要破涕为笑了,然后抓起放在膝盖上的包,走出车外,回过头去对他摆了摆手。我走到屋檐下面,面对楼梯,背对道路,听着他发动机发起来的声音,轰隆一声狠狠地从我心上压过去,水花四溅乘风破浪。

我蹲在地上,眼泪忽然一滴一滴地掉出来,不断地从脸上抹下去,又漫出来,流得我直生气,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脸。寒意从四面八方渗到我的骨髓里。完蛋了,我想,完蛋了,什么都没了,这下你真的孑然一身一无所有了,天地间空空荡荡的,就剩下你自己了,你们这两个蠢货,不够果敢也不够懦弱,不够善良也不够狠毒,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理由想方设法地自虐,自我惩罚,自我牺牲,结果什么都没了,都死了,埋在坟墓里,化成灰。苏鹿,这种结局就是为你这种人准备的。我拿起包,站起来,鞋跟撞在楼梯上,空空荡荡地回响,我继续满意地咬牙切齿,往楼梯上踩过去,让声音大一点一步一步地往楼上走,再大一点。房屋的结构是中空的,这声音好像它被人一下下地敲着骨头,敲着胸腔,敲到心脏上。都过去吧,用刀砍用火烧把神经挑开用钩子把今天从我的脑子里挖出来,不管怎么样让他妈的今天快过去吧。什么都没有,从来什么都没有过。该死的眼泪飞快地漫过眼眶,烧得我眼睛火辣辣地疼。

几片乌云迅速聚拢,然后夹杂着雷声的雨点敲在屋顶上。

西雅图沉闷而漫长的仲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