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那什么,爱过(第22/36页)

此外“石榴树事件”还催生出一个活动,叫作“寻找石榴树”。在我们学校的BBS上,有好事者发起了“寻找石榴树”的活动,虽然没有被官方置顶,但是也没有删帖,每天都有上百条回复,热得不能再热了。为什么要寻找石榴树呢?……因为我们学校压根儿就没有石榴树!

从大一到大四,甚至一些毕业后还在长沙的师兄师姐都纷纷回母校寻找这棵传说中的石榴树,可是一无所获。你看这事多扯淡,就因为一棵石榴树,我们居不能同了、爱不能谈了,可是我们学校竟然压根儿没有石榴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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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柯依伊并没有被这次风潮拆散。

其实这次风潮也没拆散过谁,虽然校区周边的宾馆碟屋出租房,一到晚上就空空荡荡,但人家白天却依然生意火爆,一室难求。我估计整风运动没怎么提升学生们的思想境界,但是对大伙儿的生物钟倒是影响巨大。

我每天醒过来,牙不刷脸不洗,努力保持残存的一些睡意,晃晃悠悠转到蓝色公寓,拉开被子,打开CD,尽量接着睡。如果实在睡不着,就听歌闭目养神。小伊在没有课的时候也会急匆匆地奔回我们的小窝,进门把包一丢,噢的一声就钻到我身边来。现在想想,我和小伊在这房子里绝大多数时间都是躺着的,站着就是打扫,坐着就是学习,除此以外,就是松松垮垮、四仰八叉地躺在一起。

小伊喜欢把头枕在我的肚子上,她说我的心脏下垂,差不多已经掉在了腹部的位置,所以只要贴着我的肚子,就可以听见我心跳的声音。我呢,喜欢把手放在她的胸上,在一片安静的时候大喊一声各种取笑平胸的笑话里的台词,比方说我喊过“煎鸡蛋也算鸡蛋啊……”,我还喊过“机长,这边可以降落……”。小伊对此意见很大,她很认真地对我说:“我其实是B罩杯,我妈妈说,等我生完孩子还会变得更大呢!”

当然,我们在床上聊的并不只是这些三俗的东西。她会跟我讲她的家庭,我也一样。她告诉我她的爸爸很早以前就去世了,妈妈一个人把她拉扯大很不容易,后来有了后爸,是个干啥啥不行吃啥啥没够的祖宗。小伊讲这些的时候并没有太多伤感,语气平淡中带着些决绝,她对我说:“公啊,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我也跟她说我的家人,说我爸我妈,说爷爷奶奶,但是说得最多的是我的外公外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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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公走得很急,从心脏病发作到去世只有几个小时的时间。外婆说,这是老天爷对得起他,不让他受罪。外婆又说,老天爷不长眼睛,刚过两年好日子,就把外公带走了。

外公外婆的感情很好,在他们住的小区是妇孺皆知的。每天早晨和傍晚,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相互搀扶着,走在往返于中心公园的路上,不论什么时候,两只手都握得很紧。外公外婆人很和气,对每个人都很好。不仅左邻右舍,小区里小卖部的、面食店的,甚至经常候在小区门口蹬人力三轮的小伙子,见了面都乐意问声好,因为他们总是一起出现。菜市场有点儿远,老人家喜欢过去转转,买了菜就花一块钱让人拉回来。到家门口,外公付车钱外婆就吆喝人家进屋喝水,不喝一定不让走。我外公身体不好,在房间里休息是他每天绝大多数时间做的事情。这时候,外婆是绝对不会出门的,做做家务,看看电视,怎么都会在外公的视线之内。下午2点,准时把钢精锅放到煤炉上,晚饭时间,一锅白米粥熬得喷香,外公一辈子都没喝够。

其实,外公外婆真正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外公是军人,外婆过门才几个月,外公就上了抗日战场。解放战争,抗美援朝,到地方建设军工厂……外婆一个人拉扯大四个孩子。“文化大革命”时,省里的造反派要批斗外公,一个电话把外公喊到了省城。两天两夜,幸亏有一位老首长的保护,外公才没被“坐飞机”,保住了性命。回到家来,外婆看着被整得不成人样的外公,没掉一滴眼泪,去银行把所有积蓄都提了出来,买了鸡鱼肉蛋,还叫来同时和外公一起被批斗的爷爷一起吃了一个月,外婆说:“吃吧,把肚子吃得饱饱的,继续挨他们斗。”后来,造反派又叫外公过去,还有传言一个一直嫉恨外公的造反派要借这次机会整死外公。外婆急了,跑回乡下娘家把远近亲戚跑了个遍,竟也拉来百十号人,操着庄稼家伙准备救人。后来外公还是安全地回来了。我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外婆的功劳,但我一直无法想象柔弱的外婆攥着木棍守望她男人的样子。

外公去世以后,外婆瘦了好多。毕竟这个打击来得太突然了。那天晚上,外婆不停地哭,告诉每一个来劝慰她的人,自己的伴儿没了。用地方的哭丧曲唱着:“我的个老头子唉,再没人和我一起看电视了喂,再没人喝我的大米稀饭了喂……”为外公急救的医生告诉妈妈,外公走得急,没有给儿女留下一句遗言。不过在老爷子意识到自己快不行了的时候,用最后的力气挤出三个字:“不要哭。”我把这看作外公对外婆一辈子的嘱托。

我把外公外婆的故事讲给柯依伊听,小伊哭得稀里哗啦,她对我说:“公啊,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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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我们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将来。小伊说:“公呀,那毕业以后,是我去江苏呢,还是你来北京啊?”

我恍惚了一下,“嗯?”

“我说,毕业以后,是你跟我一起回北京呢,还是我跟你一起去江苏啊?”

“当然是你跟我走啦,你都嫁给我了。”

“哎呀,”小伊坐了起来,“那我妈妈怎么办呢?”

“一起来呗。”

“那她要是不愿意呢?”

“那我们经常回去看她。”

“嗯……”小伊嗯了好长时间,嗯完声音又慢慢地低了下来,“不知道了。”

那天在做爱的时候,小伊把我咬得遍体鳞伤,作为回报,我把她的两肩死死地按在床上。结束以后,她两个肩头都有些肿了。小伊那天没有抱我,她双手交叉,捂着肩头,转身睡去。我喝了点儿水,又钻进被窝,过去看她,轻轻掰开她的手,吹了吹小伊的肩,“嗯,不疼了,不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