Ⅱ 有一种爱叫泪流满面(第5/7页)
事实上,我的小背篓,每次都是母亲帮我填满的。单靠我自己,根本不可能把背篓填满。这一点,母亲是清楚的。她之所以这么做,不过是想让我过早地认识人生罢了。
记得那年我大概七岁,跟着母亲上坡割草。初冬的绵雨,使山道一片泥泞。田野和远山,都被雨水泡软了,潮湿、虚幻,了无活力。地上的草,多半干了苗。尚存绿意的,也被雨水淋湿,趴在地上,像在对哺育它们的土地忏悔。母亲带着我,从这个山坡走到那个山坡,几乎找不到要割的草。她沉默着,一脸沮丧。直到天将黑时,我们才割得大半背篓草,朝家走。因我人小,走路不稳,且脚底打滑,几次跌倒,周身溅满泥浆。母亲为搀扶我,也数次跌滑,崴了脚。我赌气,站在路上哭着不走。雨淅淅沥沥下着,打湿我们的衣服和头发。眼看天就要黑了,母亲焦急地拢拢头发,然后,用衣袖抹去我脸上的水珠,牵着我的手说:“孩子,走吧,跟着我的脚印走,这样就不会跌倒了。”我踩着母亲的脚印,一步步试着朝前走。我的脚印印在母亲的脚印上,母亲的脚印引领着我的脚印,像一个个路标,又似一串生命的印痕。
为让我跟上脚步,走得更稳,母亲故意放慢速度,步子迈得很小。我们小心翼翼地跨过一个个水坑,一个个泥潭,果然,我没再跌倒。母亲见我愁眉舒展,越走越轻快,便放开了牵我的手。她说:“我不能牵你一辈子,再烂的路,都得自己走啊。”她一边走一边还教我唱童谣:“小背篓,挂肩上,圆圆的口子似玉缸。装柴火,装太阳;装青草,装月亮,装满童年的梦想……”
就这样,我跟着母亲的脚印,唱着她教的歌谣,从童年走向了青年。
等到我终于能够独自填满背篓的时候,父母却又在开始忙着比割草或割柴更重要的事情。那几年,庄稼减产,瘟疫肆虐。粮仓里储存的粮食,填饱我们一家人的肚子都难。母亲养的猪或羊,还是幼崽时,即染疾夭亡。家里债台高筑,天天都有人上门催债,闹得父母苦痛不堪,我也因此不得安宁。
父亲时常坐在田坎上,抽闷烟,沉默得像他身旁的锄头。他已经没有多少话说了,他早把心里想说的话,通过劳动,秘密地告诉了大地,大地上的禾苗、麦子、高粱和大豆……母亲则躬着身子,在田里拔草。只有将野草除尽,种子才可能长得根正苗壮。种子长壮了,籽实饱满了,我才不挨饿,母亲才不挨饿,父亲才不挨饿,我们全家人才不挨饿。
落日下,我看见一颗颗受累的灵魂,像故乡一样脆弱。
我一直试图摆脱背篓的重压。
多年后的一个黄昏,我背着一个帆布口袋,沿着村头那条崎岖的山路,走向了远方。口袋里,装着母亲亲手为我做的一双布鞋和几个干硬的馒头。在离开家的那些日子,我躲在别人的城市里,像一只蚂蚁,爬行着生活。白天,我到工地上帮人抬沙,提灰桶。替人抄海报,散发传单。风里奔雨里跑,饿了,买两个馒头或一袋方便面充饥。渴了,跑到厕所旁的自来水龙头下接水喝。夜晚,就坐在街边的路灯下看书,学文化。直到街上游人散去,我才拖着困倦的身躯,回住处休息。有时看书太久,我趴在街边的台阶上睡着了,醒来,披一身露水,周身冷得哆嗦。寂寂大街,空无一人,心中悲戚顿生,眼泪夺眶而出。每每如斯,我便深切思念故乡,思念父母,耳边就会响起母亲曾教我唱的歌谣来。那支童谣,成了我生命中最美的乐章。在我孤独失意时,乐章就会奏响,给我抚慰和力量,勇气和希望。
没想到,我摆脱了一个背篓,背篓却变了一种形式,压在我的身上。
不过,跟以前相比,我的承受能力更强了。我没有被肩上的重负压垮——如今,我在城市里站稳了脚跟,过上了城市人的生活。母亲也没有被她肩上的重负压垮——她一生都在与肩上的背篓抗争,与命运抗争。最终,她获得了火焰和阳光,成了我们家的脊梁,一个村庄的脊梁。
但我清楚,我虽身处城市,根,仍在乡下。我人生的来路,还得在母亲的脚印里去寻找。
母亲是故乡的缩影。
今年春节,我回到老家,与母亲并肩坐在山坡的草坪上,晚风撩起她花白的头发,落日的余晖照在她沧桑的脸上,安静而祥和。“妈,你还记得曾经教我唱的那支歌吗?”我问。她抬头望望天,良久,才张开漏风的嘴唱道:“小背篓,挂肩上,圆圆的口子似玉缸。装柴火,装太阳;装青草,装月亮,装满童年的梦想……”
歌声跟随晚风,传遍山川和旷野,飘向时间和永恒。一种消逝的力量,重新在我们心里复活了。
我们一边唱歌,一边看着落日慢慢地从西天上坠落。当夕阳的最后一缕光辉被暮色吞噬,我和母亲紧紧抱在一起,眼里同时闪着泪花。
在布达拉的凝视之下
◎祖文
他和她这辈子都只有一个心愿,就是能在布达拉宫广场上举行一次婚礼。
这个心愿,一直在他们的内心隐藏了整整四十年。
那时,他和她,都是单位上研究藏文化的骨干。他主要研究藏族风俗,她主要研究藏族历史。
他和她的结合,完全就是因为布达拉宫。
那时,她刚大学毕业走上工作岗位,有一个有关布达拉宫的谜团一直未能解开。她冥思苦想了好久,都是没有一点头绪。正当她准备亲自起程到西藏的时候,有人跟她说,不妨问问他。于是,她就去问了。一问,他还真的知道。这样,两人就认识了。
认识后,两人很快就确定了恋爱关系,并决定尽快结婚。他们决定去旅行结婚,目的地就是布达拉宫。那时旅行结婚还是一个新鲜事物,周围的人听说后都感觉非常的稀奇。没多久,大家就都知道了。两人兴冲冲地做好了去西藏的准备,哪知,刚要动身,文化大革命爆发,有人马上揭发,说他们想到西藏去搞破坏活动。两人就同时被立即收押。
文化大革命一搞就是十年。在这十年里,两人历经磨难,受尽折磨。但彼此之间,因为一个共同的梦,所以就还是一直在以对方的存在作为自己继续支撑下去的理由。终于,两人都坚持了下来。
这时,他和她都已人到中年。但彼此对对方,却依然是十年前那样的感觉。于是,他和她再次准备结婚,地点依然是布达拉宫。
但那时国内的人才匮乏。两人一落实政策之后,都马上成了本单位的业务骨干。在他们把到西藏的事刚又准备好之后,他的单位下了一份文件,通知他立即到国外的一所大学进修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