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部分:荒凉之光(第5/6页)
你睡着了手掌紧握,脸颊上有浅浅酒窝;
在这一刻我看着你,好多话想说给你听;
如果明天你就长大很多,我会不会觉得不知所措;
你不再想让我握你的手,每天盼望从我掌心挣脱;
你也会爱上一个人,付出很多很多;
你也会守着秘密不肯告诉我;
在一个夜晚,倚着我的肩,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一整夜;
和你一样,我也不懂未来还有什么;
我想替你阻挡风雨和迷雾;
让你的眼睛只看见彩虹,直到有一天,你也变成了我。
凉夏仰面躺在床上,眼泪一颗接一颗,擦去再涌,再擦再落,可是心里,分明没有任何悲伤。
仿佛她与世界也将从此划清界限。
次日,她早早起床,天还没有亮。手机的亮光在黑暗的室内略微有些刺目。昨夜睡前瞥了眼新闻,说今天有狮子座流星雨,中国是尚佳的观测点。关于流星雨被骗的次数太多了,整整一个早晨,凉夏便连头也没抬起一下。
一号线永远是这样繁忙,一站一站地向终点站苹果园靠近,满满当当的车厢渐渐、渐渐就空荡荡起来。许多眼睛,许多手指,许多气息,在狭小的空间里以及其疏离的方式搅拌融合蒸发,是北京最老的地铁,排气扇慢悠悠地旋转着。
凉夏的心里又生出了逃离的快感。
又是一个全然陌生的站台,或者只是喧闹的清晨路边破旧的铁绿色站牌,在最上边,写着终点站,潭柘寺。
车行县城,山路,村庄,山间平原是城市刚刚醒来的样子,烟雾弥漫。
车内空调释放暖气,因而车窗渐渐被细小水滴覆盖,如同相机的雾镜,模煳柔化了沿途的风景。
微凉的山间风团,好像突然吹开了凉夏心里的雾气,只有这惨淡风景,以及美丽而陌生的地名。凉夏在手机上打字,“始终以为破碎的灵魂是可以重新愈合的,不断地自我推翻而后再自我重建,如同西西弗斯的工作,被迫地自愿,那么,不如就坐在那里,慢慢变成时光废墟的一部分。
世界大同,相差无几,山门之后,又是如何的逃遁?拿爱去度众生,剩得舍利,留得清净。自己想要什么,未必清楚,而未必就一定要真的清楚。”
可是,她不知道该把这段话发给谁去,翻找到最后剩下苏岩的名字,嘲笑自己,终于又逐字删去。
山风冷冽,古老的婆逻树,传说中释迦牟尼坐化圆寂的古树,祈福的绸带被风吹起无声地翻飞。人出奇的少,于是,在一个瞬间,屋角的铜铃轻轻地摇晃,时空都变得窅远了起来。凉夏长跪在佛前,烛火摇晃,暮鼓晨钟,那尊沉静的大佛,凉夏觉得它是那样美,在古老的岁月里,兀自庄严而迷人。
凉夏默默地跪着,香炉里的香火一点点灭下去,直到有熟悉的声音唤她,“凉夏?”
她惊诧回过头,看到晋浔,和他紧紧挽在手里的叶迦。
叶迦的脸是老去了很多,安宁的眼睛含笑望着凉夏,这一刻的对比让凉夏看清自己的年少气盛,原来心中的一汪深潭从不曾真正安宁过。
晋浔皱着眉头看着凉夏,却什么也没有问,只说,“和我们一起回去吧。”
她多想问问叶迦,你还记得我吗,还记得杭州和那场绝望的初雪吗,还记得那些诗集,那些词句吗,还记得那时绝地重生的自己吗。
叶迦环顾了一下四合,又看了看没有回答略显犹豫的凉夏,说,“我还记得那首诗,杳杳寒山道,落落冷涧滨,啾啾常有鸟,寂寂更无人。淅淅风吹面,纷纷雪积身。朝朝不见日,岁岁不知春。我们好像都为自己写过伏笔,是不是很称这景色。”
凉夏有些惊讶地看着叶迦,这古诗,她写在给叶迦的一本诗集里,她回答了她,她只能说,“走吧。”
晋浔专心开车,叶迦闭目养神,谁都没有开口说起过去。阳光铺洒下来,凉夏好像看到曾经年少的自己,静静地坐在那里,拘谨地微笑,看着远方的路途,血液里蛰伏着不可言说的激烈。
然而当晚,晋浔给凉夏发了短信,“发生了什么事情?你的状态很不好。”
凉夏蜷缩在床上,正努力想让自己睡着,不预测明天,不揣测将来,只觉时间从未这样缓慢,她真想伸出手去把所有的时钟和日立都拨到27号,她就再无负累。
27号,她还约了那个叫做桐颜的姑娘见面,不愿改时间,倔强疯长。
最终,她揣着手机睡着了,晋浔的短信滞留在了屏幕上。除了“没事”她不知道如何回答这始终待她善意的男子,仿佛是深重的辜负一般,连同自己,也不能原谅。
5、
她从未想到过恐惧,忽略手术协议上一条一条覆盖整张A4纸的意外与风险,哗啦哗啦签下自己的名字在乱七八糟的单据上,而后飞快冲上二楼的手术室。
坐在等待的人群中,她显得孤单。她没有父母,亦无男友,要独自来处决这恶果。在被叫到号进手术室之前,她请身边不相识的陌生人为自己签上了外婆的名字。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要写外婆的名字。
她一直急切而平静,只是当她真的看到那扇门一开一合,面目模煳的护士推着轮椅一来一回时,忽而觉得自己在狠狠颤抖,不可遏止。
她只记得静脉穿刺之后,麻醉剂缓缓推注,便失去知觉。
有根弦在她心里,彻底地断开了,连声响都没有发出,于是回声也是寂静的。
她只记得,醒过来之后,旁边床上躺着的女子,轻轻地说,能要就要着,真的到想要却留不住的时候,才知道心疼……眼里,泪水分明。
那一刻,凉夏听到心脏发出了钝重的声响,已经不懂得疼痛,却没有力气微笑或者哭泣。
她说,都会好的,祝福你。
坐在医院的院子里,阳光铺开在廊下,凉夏拉起身上厚厚的驼色风衣的帽子,试着驱除关于护士拎走的医用塑料桶里猩红漂浮物的记忆。
没有痛感不代表不会痛,不代表疼痛不存在,你知道已经有无可复原的创口将日日予你折磨。
她轻轻说了句对不起,蓝天白云,大风的秋天。
而后她看了看表,站起来,拦了一辆车。今天,她是她和桐颜约好的日子。
她在中关村中国书店旁的麦当劳下车,环顾之后去要了一杯热巧克力,而后坐在门口的座椅上等待桐颜出现。她想多吸收一些阳光,好让自己暖和一些。
许多无所事事的时间,她都习惯坐在一边静静看面前经过的一切。许多时候,人群让她愉悦,嗅到鲜活气息而自己不在其中。
她总是会看到许多人,在规整的布景下演一出无声戏,很多时候她觉得这座庞大的城市是寂静的,连喧嚣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