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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安邦朝吴旗斜了一眼,示意他坐下。

吴旗没有坐,只是问:“听说纪委要来,是吧?”

“是啊,下周。”

“那就好。我就问这事。”吴旗转身就要走。

丁安邦喊住他,说:“吴教授啊,还为那事?我说,能不能……”

“你是说让我放弃?这不可能!”吴旗态度就像生铁一样,冷梆梆的。

丁安邦笑道:“我不是让你放弃,这是你的权利。我只是说,党校毕竟是个单位,工作还是最主要的。另外就是,团结嘛,团结,是不是……”

“丁校长是说我影响了工作?”

“没有,我不是这意思。吴教授工作做得很好的嘛!就是对有些事,是不是过于执着了?”

“执着?这个词用得好。我就是相信执着。我走了。”吴旗出了门,丁安邦摇摇头,这吴旗啊,吴旗!本来,从去年下半年开始,吴旗不断地上访检举马国志和周天浩,丁安邦的态度是听之任之的。党校综合楼投资7000多万,里面的名堂,丁安邦多少也是知道一些的。施工方曾经也给他出手过,是一只厚厚的大信封。丁安邦没敢收,只是收了两条烟和一瓶酒。他曾在一些场合听施工方人议论,说现在的工程,10%用于各种回扣和贿赂。如果真是10%,那可是700万哪!700万是个什么概念?依现在丁安邦的工资,一年也就四五万块钱,那得要挣个100多年!这些钱如今都到哪儿去了?

吴旗是政治学部的主任,这人性情耿直,喜欢到处溜达。关于综合楼的事,据说也是在溜达的过程中,听到施工方的内部人士透露的。这人较真,后来又专门按照综合楼的设计图纸,请人做了个工程预算。结果,按现在市场行情,这幢大楼的建筑成本应该在5000多万元过一点。再加上工资成本、税收成本和其他监管成本,也超不过6200万。那么,还有近1000万呢?只能是一种答案:没有用到综合大楼上,而是用到了一些人的口袋里。吴旗在校务会上就直接发话:这1000万必须有个交待!而周天浩的观点是:你的预算本身就没有法律效力。对这件事,马国志一直是含糊的。到目前为止,丁安邦没有听到过马国志就此事作出的正面回应。马国志是个聪明人,他知道,像这样的事情,是越解释越糊涂,越解释越解释不清楚。与其反反复复地解释,索性不再解释。但是,吴旗要的不仅仅是解释,他要的是真实的数字和资金的流向。

并且,丁安邦一直觉得,吴旗绝不仅仅是一个人,他的后面还站着其他的人。其他的人都是些谁,丁安邦也不清楚,但一定有。孤绝的勇士是有的,但更多的是团结的阵营。而这团结起来的阵营,才更有力量和持久力。

电话响了,这电话铃声被设计成了《好人一生平安》,这是丁安邦喜欢的。每次接电话,他都先听着这铃声,等差不多快完了才接。是马国志。

马国志声音很轻,问:“老丁哪,纪委的,是下周到吧?”

“是的,已经通知了。火书记告诉了我。”

“这个……这个我就不参加了,你好好安排。另外……”

“……”

“另外就是个别同志要注意,虽然是猜测,但总体影响不好嘛!你要给纪委说明情况,我反正是快退了,影响别的同志,也影响你们班子的工作啊!”

“这是。我会说明的。纪委毕竟是……”

“好了,有情况告诉我一声。还有啊,安邦哪,伊达书记那儿最近……要多汇报啊,多汇报!”马国志这话说得恳切,丁安邦听了心里竟一热。

“国志校长,这事你也得给我……我会去的。”丁安邦答道。

电话放下后,丁安邦作出了一个决定:晚上就到王伊达书记那儿去汇报。这年头,不汇报,心里总不踏实。何况王伊达本身就是党校第一校长,副校长给第一校长汇报工作,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5点,丁安邦叫上司机,带着中午余威硬塞给他的两条烟,回到了市里。一回家,魏燕就道:“哟,今天怎么了?有喜事?这么早就回来了。”

“喜事?喜事没有,烦事却有。”丁安邦笑着说。

“房事?胡说些什么啊!”魏燕说完,大概也觉出丁安邦的原话了,脸一红。丁安邦说:“瞎琢磨什么?我是说烦恼事。晚上吃早一点,然后我们一道出门办点事。”

“一道?办事?什么事啊?”魏燕一边往厨房走,一边问。

丁安邦也跟着进了厨房:“晚上到王伊达书记那儿去一趟。可这……到底带点什么合适呢?”

“烟酒呗。你那不有现成的?”

“不行!没有意义。”

“送礼还有什么意义?”

“当然得有意义。”丁安邦没有往下说。其实,送礼也是一门学问。送什么样礼,给什么人送礼,什么时候送,怎么送,都是要经过细心揣摩的。烟酒太普通了,现在已不是礼,而是礼引子。就像药引子一样,是引后面的名堂的。没有这点引子,太直白;有了引子,就文雅而且大方得多了。

“那你说……”魏燕问,顺手就将香油倒进了锅里。

油里随即冒出了水泡,“”地直响。丁安邦道:“我也准备了一点。另外你看,是不是要给书记夫人……”

“这个好!行!”魏燕将菜“拉”一声放到锅里。

丁安邦没再说话,而是出了厨房,坐到客厅的沙发上。说老实话,他感觉到有点累。不是身体上的,而是心理上的,精神上的。这些年来,丁安邦当然也送过不同形式的“礼”,可那大部分是为了学校。为了学校送礼,那是工作。为他个人,他记得的也就一两回。六年前,他提了副校长。事后,他和魏燕到马国志家中,送了份礼,作为感谢。虽然不送礼,但路走得也还挺顺。这一点,多少印证了一句话:公道自在,干事者自成。可这回……丁安邦明白,这回跟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不同了。评职称时,你不送,但你有成果,有资历;提副校长时,你不送,但你有群众提议,有马国志的推荐;这次,你有什么呢?在干部提拔上,一切的基础都只是参考,所谓“破格”和“工作需要”就是对干部提拔制度的一种变相融通。即使你是排名在前的副校长,即使你年龄正合适,群众呼声也较高,但组织上认为有更合适的,你就只得服从组织。丁安邦喝了口茶,对于送礼,他是有一些惧怕的。这源于他内心世界的平等观。我们都是平等的,我为什么得给你送礼?凭什么?早些年,跟着马国志送礼时,他躲在后面,脸色发红,心里发虚。这几年,马国志让他放手去送了,渐渐地,脸皮子也厚了。反正只想着目的,送礼的过程就被程式化了,简单化了。